第138章 纪伯伦与梅娅·齐雅黛之间的通信(2)(2/2)
杰出的女文学家阁下:
在这几个月里,既无来信,又无回音,寂静无声,我想到许多事情。但是,我从未想过你是“坏女孩儿”。至于现在,你则已对我明说,你的灵魂里存在着恶的倾向,我只有相信你了。我相信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你当然为你的话感到自豪——我是坏女孩儿——你应该感到自豪。因为恶是一种力量。其已知的影响可与善媲美。不过,请允许我坦率地对你说,无论你怎样恶,也绝达不到我的半恶,我才真是个坏孩子,如同居于地狱穴洞中的鬼影,简直恶得就像守卫地狱大门的黑幽灵!你当然将会相信我的这个话!
但是,直到现在我也没明白使你用恶来对付我的真正原因,你能惠告我一声吗?我已回复过你的每一封惠书,而且详细、深入考究过你在我耳边低语过的每一词语的含义。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应该让我做吗?你没为我从“无”中造一罪名,以便向我表明你的报复能力吗?你成功了,你声明得好。至于我,则已经相信你集印度女神加利的宝剑和希腊女神狄安娜的利箭于一身的绝对全新的神的品格。
现在,我俩都明白了对方灵魂里的恶和报复倾向,还是让我们继续两年前开始的谈话吧。
你怎么样,你好吗?你的身体健康、精神愉快(正像黎巴嫩人习惯问的那样)吗?你在去年夏天另一只胳膊又脱臼了,还是母亲不让你骑马,于是两臂健全地回到埃及了呢?我的健康状况颇似醉汉。我在辗转于高山之巅和大海沿岸之间度过夏秋两季的,当我回到纽约继续工作和与幻梦作斗争时已是面黄肌瘦;正是那些梦幻将我带上高山山峰,然后又落到谷地深处的。
你对《艺术》杂志的赞美令我甚为高兴。《艺术》杂志是阿拉伯世界中同类杂志的佼佼者。杂志的主编是一位心地善良、思想精细的小伙子,他有许多著述和诗作,均发表在一本名为《亲近者》的集子里。更加令人佩服的是这位青年对西方人所写的东西了如指掌。我们的朋友艾敏·雷哈尼已开始在《艺术》杂志上连载他的一部新的长篇小说;他已给我读过大部分篇章,我感觉写得极美。我已告诉杂志主编,说你将给我寄来一篇稿子,主编已在等待之中。
十分遗憾,我不善于玩任何一件乐器。不过,我像热爱生命一样热爱音乐,而且有一种特殊爱好,喜欢研究音乐原理与其结构,进一步追究音乐产生及发展史。倘若苍天假我岁月,我必将写一篇有关阿拉伯和波斯音乐旋律及其出现、演变与更迭的长篇论文。我对西方音乐的热爱堪比对东方歌曲的热爱。我每周都要去欣赏歌剧一或两次。不过,对于西方音乐和表现方式来说,我喜欢交响乐、小鸣奏曲和协奏曲胜过歌剧,其原因在于歌剧缺少与我的性格和志趣相适应的那种艺术拙朴韵味。现在,请允许我欣赏一下你那按在四弦琴上的手和你手中的四弦琴。每当你在弦上弹奏《纳哈万德》曲的时候,我希望你念及我的名字,将我的情感溶入乐曲之中。那是我至爱的一首乐曲,我曾对之发表过类似卡莱尔关于先知穆罕默德的见解。
你何不在狮身人面像的威严之前提及我一下呢?我在埃及时,曾一周去那里两次,坐在金色的沙子上,二目凝视着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消磨很多时光。当时,我才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怀着一颗雄心,那雄心在艺术外观面前颤抖着,就像小草临风暴那样瑟瑟摆动,而那狮身人面像则向着我微笑,使我的心中充满着甜滋滋的痛苦和令人欣悦的凄楚。
我像你一样敬佩舒迈勒博士。他是黎巴嫩培养出来的进行近东新复兴的的少数人之一。在我看来,东方人迫切需要像舒迈勒博士这样的人,以便抵制苏菲派人士和信教徒们在埃及和叙利亚两国造成的影响。
你读过凯尔拉·海尔拉用法文写的那本书吗?一位朋友告诉我,书中有一章写到你,还有一章写到我。你如有两本,请惠寄给我一本,上帝会报答你的恩情。
已是夜半时分,上帝祝你晚安,并为忠诚的朋友护佑你。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9年1月24日纽约
尊敬的文学家玛莉小姐阁下:
向你的美好灵魂致意。今天,我收到了你惠寄给我的几期《文摘》,我怀着兴奋与敬佩之情读了一篇又一篇文章。我在你的文章里,发现了不少我日夜魂牵梦绕的爱好和倾向;不过,有许多原则需要理论,我真希望我们能够面谈,研究一番。假若我此时此刻在开罗,我一定求你允许我登门造访贵府,以便畅谈《空间灵魂》和《智与心》以及部分“亨利·柏格森”现象。可是,开罗在地球的东方,而纽约在地球的西方,没有办法实现我所想所盼的论谈。
你的文章表明了你的神奇天赋和你博览群书以及你筛选材料、布局安排的精良鉴赏力。你的文章还清楚地表明了你独具的心理鉴别能力。在我看来,心理鉴别力或心理自信心在任何知识和任何工作之上,这使你的研究成果为阿拉伯语中同种研究的最佳成果之一。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的杰出天赋能离开平日事务研究,走向表露你心底里的秘密,独有鉴别能力和其高尚的隐私呢?创作不是比研究创作者更长存久在吗?难道你不认为写一首诗或写一篇散文比写一篇关于诗与诗人更为宝贵吗?我作为钦佩你的一个人,更喜欢读你描写狮身人面像微笑的一首诗,胜过喜欢你的一篇关于埃及艺术史及埃及艺术如何从一个时代演变到另一个时代,从一个国家转向另一个国家的论文。因为你的狮身人面像一诗能够给予我一种自我心灵的礼物,而你的关于埃及艺术史的论文,只能给我指出一种平常的理性的东西。我的这句话并不否认写埃及艺术史论能够显示你的自我心灵鉴别能力。但是,我觉得艺术——艺术显示漫游、浮动、结晶在灵魂里的东西——比研究更适合于你的罕见天赋;而研究则只能显示漫游、浮动、结晶在社会中的东西。上述所及只不过是以艺术名义求情的一种形式罢了。我之所以向你求情,因为我想把你带给萨福、伊丽莎白·布朗宁和艾丽丝·舍奈尔等你的在天与地之间架起黄金和象牙天梯的姐妹们所在的地方。
我希望你相信我对你的真挚敬佩之情。请接受我的崇高敬意。上帝保佑你。
忠诚的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9年2月7日纽约
亲爱的梅娅小姐:
你的信把对一千个春秋的回忆送回到了我的心灵中,使我再次站在我们创造的并使之一队接着一队行进的幻影前,欧洲的火山刚一爆发,那些幻影被沉默笼罩;那沉默是何等深沉,又是多么长久啊!
我的朋友,你可知道,我在我们的断断续续的谈话中找到了慰藉、亲情和平安?你可知道,我曾对自己说,在地球的东方有一位姑娘,她不像平常的姑娘,而是她在自己出生之前就已进入了圣殿,站在最神圣的地方,晓知黎明巨人守护的天堂秘密,把我的国家当成她的国家,把我的民族视作她的民族?你可知道每当我收到你的信时,我总是对着幻想的耳朵低声吟唱这支歌?假若你知道这些,你决不会中断给我写信;也许正因为你晓知此事方才中断写信给我;这其中不无正确见地与才智。
狮身人面像一文,你知道,我是在《艺术》杂志主编——上帝宽恕他——再三要求下,才向你征稿的。依我的天性而言,我认为向那些文学家,尤其是那些极少数的只有得到生活的启示才付诸笔录的文学家——你便是那少数文学家之一——建议他们写什么题目,那是件丑事。此外,我深知艺术本身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指定题目本身则包含着一种阻碍把文章写好的东西。倘若那时你写信对我说:“现在我没有写狮身人面像的兴趣”,我会欣然唱道:
“梅娅万岁!梅娅是颇具没有任何欺瞒的艺术天质的才女!”
总之,我将先于你写一篇关于狮身人面像微笑的文章!之后,我将写一首关于梅娅微笑的一首诗;假若我手中有她的照片在微笑,我今天就会赋诗。不过,我应该访问埃及,以便看到梅娅及她的微微笑容。作家能对女子的微笑说些什么呢?莱奥纳多·达·芬奇完成《焦孔多夫人》画作时,不是也就这个题目说过最后一句话吗?可是,在黎巴嫩少女的微笑中,不是隐藏着除了黎巴嫩人谁也不能晓知和宣布的秘密吗?或者不管那女子是黎巴嫩人,还是意大利人,她的微笑不都是为了隐藏双唇编织的细薄面纱掩饰下的永恒秘密吗?
《疯子》——关于这《疯子》,我能说什么呢?你说其中有显示“冷酷”,甚而显示“黑暗山洞”的成分,而我到现在还未听到像这样的批评,虽然我读过美国和英国多家报刊杂志发表的有关这本小说的评论。奇怪的是西方大多文学家都认为其中的两段很好:即MyMd和TheSleepWalkers;他们不是引用,便是专门提及那两段短文。你呢,我的朋友,你却发现其中有“冷酷”成分。一个赢得了世界赞同而得不到梅娅称赞的人,那他还有什么用呢?也许这些西方人对《疯子》及其想象力的欣赏产生自他们对自身想象力的厌烦及他们向往奇异与不熟悉的东西的天**好,尤其是东方的某些现象。至于那些发表在《艺术》杂志上的谚语、格言和散文诗,则是一位文学家从英文原文翻译出来的;这位文学家喜欢我略胜于他对英文修辞细则的熟知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