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灵异恐怖 > 纪伯伦全集(共7册) > 第35章 暴风集(5)

第35章 暴风集(5)(2/2)

目录

一周未过,这颗倒霉的牙齿又来折腾我,它驱散了我心中的歌,代之注入以临死者发出的喉鸣和深渊中传来的啼哭声。

我走访另一位牙医。我坚决地说:“请拔掉这颗填金的坏牙吧!不要犹豫,不要迟疑!‘挨棍子打的人不同于数棍子数的人。’”

医生动手拔牙。那是剧烈疼痛的时刻,然而也是吉祥欣喜之时。

医生拔下那颗病牙,仔细检查。之后,对我说:“对,应该拔除,病在牙根,已经没有希望治愈。”

那天晚上,我安然入睡,睡得恬适酣畅,因此,我深深感激这拔除之功。

在人类社会的口中,有许多龋齿,虫疾蔓延,直蛀其颌。但是,人类社会却不拔除这些病齿,以求摆脱痛苦,而是满足于治疗调理,清洁表面,用闪光的金子填充牙洞。

有多少医生,只用华丽的涂料、光亮的金属来装饰人的牙齿!有多少患者,屈从于好心医生的意愿,呻吟着接受调治,受骗而死!

然而,病死的民族不能复生,无法向公众阐述精神病因,也不能讲明置诸民族于死地的社会疾病的症结。

在叙利亚民族的口中,生着肮脏发黑的龋齿,散发着恶臭。医生们对这些龋齿进行清洗,填充磁粉,外裹上金壳,均无济于事;要想治愈,除非连根拔掉。生着龋齿的民族,其肠胃甚弱。世界上因消化不良而衰亡的民族,数不胜数。

谁想看看叙利亚的龋齿,请到学校里去。在那里,未来的人们可以弄清艾河法士的那些话来自西伯维;而西伯维则是从驾驼轿的人那里听来的。

或者到法庭去,在那里,杂技式的才智戏弄诉讼案件,就像猫戏逗捉来的老鼠一般。

或者到穷人家里去,那里充满恐惧,怯懦和愚昧。

此后,再去访问牙医。牙医手指轻柔,机械精密,麻药齐备。他们天天都在填补龋齿的窟窿,清洁有病部位。如果想和他们谈谈,吸收他们的才智,就会知道他是才子和雄辩家。他们组织协会,举行会议。他们在俱乐部、广场发表演说。他们谈话的声调和谐,比石磨的声音悦耳,较七月夜下的蛙鸣高亢。

但是,倘若有人对他们说,叙利亚民族正用龋齿吃着赖以生存的食物,口口食物都混杂着有毒的唾液,会引起肠胃病,牙医们就会回答说:“是的,我们正在研究最新药品和最新麻醉剂。”

有人对牙医们说:“你们何不连根拔除龋齿?”他们会取笑他,说他没有对深奥的牙医进行研究。

假如再要问下去,牙医们便会远远离去,并且厌烦地自言自语:“在这个世界上,幻想家何其多!他们的梦想又是多么美妙啊!”

节日的夜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了城市,公馆中亮光闪烁。人们涌向大街,个个身穿着节日新衣,人人面带着欣喜自足神采,呼出的气中也散发着饭菜和酒腥气味……

我独自漫步,远避拥挤与嘈杂,思念着节日的主人。

我想着那位若干代人的圣贤,生于贫困,毕生生活清苦,最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我想到,在叙利亚的一个小村子里,一个完美灵魂点起的那柄火炬,超越飞鸟,穿过一个又一个文明时代……

我来到公园,坐到一条木椅上,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条之间,向拥挤的大街望去,远远地听赏着行进在嬉戏、闲逛队列中庆祝节日的人们唱出的欢乐歌声……

一个时辰的思考与梦幻过后,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男子坐在我的旁边,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正用棍端在地上画着模模糊糊的线条……我心想:他像我一样是个孤独汉。我仔细打量他的外貌,但见他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虽然如此,却不乏庄重、严肃气质。似乎他已觉察到我在打量他的外貌,于是转过脸来,用深沉稳重的声音说:“晚安!”我随后还礼:“晚上好!”

之后,他又用棍子在地面上画了起来。我很喜欢他的声调。片刻过后,我又问他:“你不是本城人吧?”

他回答:“在本城我是个异乡客;在每座城市里,我都是异乡人。”

我说:“在这样的时节里,人们之间亲热、和气、关心、同情,就连外乡人也会忘却寄居他乡的压抑与寂寞。”

他说:“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感到比平日更加寂寞苦闷。”

说完,他目光转向灰暗天空,双眼圆瞪,双唇颤抖,仿佛从天幕上看到了遥远故乡的影子。

我说:“这时节,人们相互关心,富人念穷汉,强者怜弱夫。”

他说:“是啊,富人对穷人的怜悯,只不过是一种自爱;强者对弱夫的同情,不过是一种炫耀优越感的形式罢了。”

“也许你说得对。”我说,“可是,强大的富人心中的愿望和爱好,与柔弱的穷人有何相干呢?可怜的饿汉梦想得到的是面包,而不会去想做面包时如何揉面。”

他说:“受赠者不考虑什么,而施主则应该三思。”

他的话令我惊异。我再次端详他那奇异外貌和破烂衣衫……

一阵沉默之后,我望着他,说:“看来你很是饥馑,何不去要一两个迪尔汗呢?”

他的双唇间绽出苦涩的微笑。他回答道:“是的,我确实正遭受饥馑之苦,但我需要的不是钱。”

“你需要什么?”我问。

“我需要一个栖身之地……需要一个头靠一靠的地方。”他回答。

“从我这里拿两个迪尔汗,到客栈开间房子去。”我说。

“我去过本城每一个客栈,没找一间空房;我敲过每家的门,没看到我的一位朋友;我进过每个饭堂,没人给我一个面包。”他说。

我心想:好怪的年青人,说起话来,时而像个哲学家,时而又像个疯子!

可是,“疯子一词刚刚敲击我的灵魂的耳膜,他便凝目注视着我,提高声音说:“是的,我是疯子。像我这样栖身无地,饥而无食的异乡人都是疯子。”

我更正想法,乞求宽恕道:“请原谅我的猜测。我不晓得你究竟何许人,只觉得你的话新奇,能否接受我的邀请,和我一起到我家过夜呢?”

“你家的门,我敲过千百次,没人给我开呀!”他说。

我确信他是疯子,于是说:

“现在去吧,到我家过夜去吧!”

他抬起头来,说:“假若你知道我是何许人,你是不会邀请我的。”

“你是何许人?”我问。

他声如洪水咆哮回答:“我是革命,专兴各民族之所灭;我是暴风,专摧历代所立之偶像;我来到大地上,是为了抛剑,而不是为了丢弃和平。”

他站起来,但见他身材修长,面放光芒,伸展双臂,双掌上显现出钉痕。我立即跪在他的面前,高声呼唤:“耶稣基督……”

当时,我听他说:“世界都把我的名字及岁月围绕着的我的名字叙说的传统作为节日来庆祝。而我呢,却是个异乡客,游**在大地的西方和东方,百姓们无人不知我的真实情况。”

狐狸有穴,天鸟有巢,人类之子却无一枕之席。

其时,我翘首远望,眼前只有一炷香,传入耳际的只有发自永恒世界的深处的夜的声音。

巨人

用墨水书写与用心血书写大不相同。

烦恼造成的沉默不同于痛苦酿就的无声。

至于我,我已沉默无语,因为世界的耳朵已避开弱者的轻声细语、低沉呻吟,转而倾听深谷的痛哭、嚎啕、呐喊、喧嚣。当隐藏在天良中的那种醉心于以大炮当舌、弹药当词语的力量讲话时,弱者理当缄默。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