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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奇遇难忘舄履交错良图终就耳鬓厮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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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时说是无甚东西可买,他笑嘻嘻地走了。

这一天,他忙了一天未回,约莫晚上一点钟才回公寓,惜时早已睡觉了,听到了他进房,要问一声经过如何,又怕这话让第三者听去了,更是不便,这样夜深,就是知道了,也办不出什么事来,不如等到明天清早再说。因之,置之未理,直到次日早起,隔了板壁叫他,却未答应,茶房在门外答应,说是邱先生一早就出门去了。惜时心想:他没有起过这样的早,当然是为我的事,替我办去了,这种人虽然浪漫,但是替朋友做起事来,却也极是热心,倒有一层可取哩。

他这样忖度,果然不错,到了十二点钟,只见邱九思满头是汗的由外面跑了进来,手里拿了一条手绢,只管擦额头上的汗,一路走进来,拿了帽子,就向惜时连拱几下手道:“大功告成!大功告成!”

拖了惜时一只手,对着他耳朵唧唧哝哝说上了一段。惜时觉得他这办法,倒也很周到,无论如何,是不会交白卷的。连日预备的功课,从此可以不管,真个如释重负。自己心里先想着,这种办法,总不很正大,行素未必同意,及至和她提起,她只笑着说:“可别弄出破绽来!”

却没有表示不接受,自然是默认的了。

到了考试的这一天,惜时起了一个绝早,将笔墨预备妥当,用纸包着,拿在手里,站在大门口等候,远远望见行素来了,连忙笑嘻嘻迎上前,马上雇了车,二人一同到培本大学去。到了学校门口时,只见赴考的学生,男男女女陆陆续续向学校里进去,到了重门下,旁边广告牌上,贴着大字布告,在楼上第一第二理化讲堂考试。惜时让行素在前走,所有她的笔墨文具部代为拿了,紧随在后面,上得楼来,只见站了满楼廊子的人,因为课堂门还没有开,大家都在廊子上等着。

天下人都是这样,有男女共同前往的地方,大家的眼光,都会射在女子身上,更会射在最漂亮的一个女子身上。惜时虽然有个女性同来,然而有旁的女性在一处,也禁不住不看,他看见前面几尺路远,有个瓜子脸的女郎,穿了一件枣红色长长的旗袍,长长地直拖到脚背上,她穿了一双高跟鞋,配着那细细的腰身,正显出她那一分新式美人的态度来,她的头发,一层一层用热火剪烫着,堆云也似的,蓬松在头上,似乎清理着又未曾清理的样子,更是妩媚,若不是她手上也带了一份文具,决计猜不到她是一个学生。然而唯其是她的样子不像学生,这就更可注意了。

就在这时,学校有个职员,站在人丛里,对大家说:“诸位先生!我有一件事报告,就是职员写的两张分堂考试的花名表,已经遗失了!一刻儿补写不及,好在这两个教室是紧连着隔壁的,桌上写有各位的名字,请大家自己去找吧!”

说时,他便拿了钥匙打开两间教室,与考的人,听了这一番话,大家就像一群出笼的蜂子一般,分着两股,向第一第二两理化教室挤了进去。惜时和行素两人,先到第二教室,将各位上找了一个遍,并没有找到自己的位子,于是又走了上来,再向第一教室去,行素走到楼廊子上,便笑对惜时道:“劳你的驾!代我找一找吧!我脑袋都转昏了。”

惜时连说:“可以可以。”

便转进第一室去。

当他正要挤进去时,恰好那位穿枣红衣服的女郎,也由第二教室走过来,刚要走进这门,二人不先不后,在这进门的地方肩膀碰了个正着,惜时自己觉得这事冒昧一点,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当他退的时候,她却回转头来看了一看,脸上竟是和颜悦色地一点怒容也没有,这分明是她并不以无故这一碰,有碍于她的尊严心里不知何故得着了十分的安慰。可是在他这样一沉思之间,那个时髦小姐已经走进教室,在乱哄哄的人群里,四处寻着座位。

惜时走了进来,不知不觉之间,也就跟在她后面,四处地寻座位,原来这理化教室,和平常的教室不同,乃是一层座位比一层座位高出几寸来的,脚下便是一层一层阶级,惜时只管找位子,由上而下,脚是乱放,当他一次将脚向下放的时候,恰好这位时髦小姐走尽了头,由下而上,一上一下,两个人又打了一个照面,惜时的目光,注在人家脸上了,那脚不偏不倚,一下正踏在她的脚上,她穿的是米色两截高跟皮鞋,肉红色高腰丝袜子,惜时这一脚,把一个漆黑的脚印,印在人家这浅淡美艳的鞋袜上,实在碍眼!

当时低头一看,不觉得“哎呀”了一声!满脸通红的对着她微微一鞠躬道:“这怎么好!实在对不住。”

说着一弯腰,手里拿了白手绢,恨不得给人家把这灰印掸掉了去才好。猛然省悟,周围一看,无数只眼睛环绕着呢,怎能容人给异性去掸丝袜子上的灰,心里一叫惭愧!这脸上的颜色就更红了。站在路头发了愣,竟不知如何是好?可是这位女士,究竟是个犯而不校的人,她一看到惜时为了一脚之过,羞得无地自容,倒反替人家难为情,连道:“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快出题目了,你去找你的位子吧!”

惜时见她不但不怪,反而叫自己去找位子,这个人太好了,不由得就和她笑着点了一点头,在他这一点头之间,便有一阵香味,迎面而起,扑进鼻端,再一看那女子,她盈盈一笑地走开了,惜时站在这里,半天做声不得,也不知道这就是考场,更也忘了找位子了,还是行素走了进来,走到身边问道:“位子找着了没有?快要出题目了。”

惜时哦了一声!就四处张望,行素一手按了桌子,也在寻找,忽然低头一看,笑道:“位子不是在这里,你还上哪儿找去?”

惜时一看,果然是的,就笑着在身边桌子上坐下,于是检开笔墨,就等着出题目。

这个时候,监考的先生,已经分布在考场四周,回头望是人,抬头望也是人,前后都有眼睛照顾着,要说作弊,那是不可能的了!讲台上站着一个穿礼服的外国人,随后又跟着一个穿长袍马褂的中国先生,他们当中而立,然后那位中国先生将两手背在身后,目光向四周一扫,将脚点了两点,身子向上冲了两冲,又咳嗽两声,才道:“我们的题目,出的是两个,一个是‘墨子兼爱与西哲博爱有无分别?’一个是‘国学经验谈’。其先一个,比较难一点,第二个,就是你们懂得什么就谈什么,这更容易着笔了。”

说毕,早有两个校役进门,按着座位散题目和卷子,惜时卷子一到手,连忙将另纸油印的题目一看,可不是和自己草稿上写的字,竟是一模一样!回转头向行素笑了一笑,她也笑了,原来二人的座位,恰是联号,坐在一排呢。

惜时拿了一张白纸,放在卷子上,沉吟了一会,然后将笔在上面,随写了几行字,及至写了小半篇,然后一移东西,将这张稿子落到怀里来,那稿子在怀里,用左手捏了一团,右手却一伸手在袋里掏出一张稿子,代替着,放在原来放稿子的地方,回头看行素时,也换了一张草稿了。这两张草稿,都写得满满的字,不用再打草稿了,拿了卷子,照着草稿直抄就是。

别个桌子上,人家草稿还未作完,惜时和行素,都将卷子誊清了。外国人见着他们坐在位上无事,知道他是把卷子做完了,便亲自走来收卷,将两本卷子拿到手里,看看都是做的第一题,而且字数很多,便向卷子点了点头,然后对惜时道:“你们二位,可以出去休息休息!考英文的时候再进场吧!”

于是二人放下笔墨,走出场来,行素伏在楼栏杆上,笑道:“一点马脚没露!这样看起来,也就不算怎样严厉了!”

惜时也伏在楼栏杆上,向楼下闲眺着,正待答话,只见一丛矮树里,钻出一个人,正是邱九思,他向楼上一望,行了个举手礼,张了大嘴一下,表示问话,复向树下一指。

惜时大喜,连忙跑下楼来,九思一把将他拉着,拉到树底下,低声问道:“怎么样?题目完全对吗?”

惜时笑着,点了点头道:“完全对!谢谢。”

邱九思低声道:“英文题目可不容易,一篇英翻汉,是英国名家的一段,一篇汉翻英,是庄子秋水篇。这要我来,再读三年英文,也许赶不上!”

惜时听了,搔了一搔头发道:“普通些的英文,我还可以对付,像……”

邱九思在身上一掏,掏出两张英文稿子来,向上一举,在惜时脸上碰了一碰,笑道:“这是什么?我替朋友办事,绝不会耽误的,再下一场,考英文作文,原地方相会,别再谈话,省得别人注意。”

说着,先抽身走了。

惜时一个人站在树下先看了一番,然后上楼来,私下递了一张稿子分给行素。到了打上堂钟的时候,就笑嘻嘻地上堂去了。这样考了一天,都是很顺利的。第二天考的是些历史地理理化,麻麻糊糊,也就过去了。在考完之后,邱九思给了他一个消息,说是探定了消息,已经不成问题,都可以取了。惜时听了这个话,自然是一喜,不过想到那个时髦的女郎,不知道是不是也在这学校里,可惜当时离着她的座位远。没法打听,若是她也考取了这个学校,那就更有味了。

当天邱九思看见他那欢喜的样子,便用手指着鼻子道:“老乡!你看我怎么样?姓邱的总算够朋友吧!现在我还不要你谢我,等到榜贴出来了,你安了心了,然后我再扰上你一顿。”

惜时道:“那一定可以,我还要大大地请你一顿呢!”

邱九思笑道:“倒用不着你大请,只要你把那位女朋友,介绍着和我们见一见面就行了!我说呢,你怎么那样对朋友上劲,原来如此,但不知道你们朋友的程度,到了怎样程度?若是还要进攻的话,我告诉你一个绝妙的主意,这培本大学在讲堂上的座子,是不分男女,按着纳款前后定次序的,设若你愿意和那位女朋友坐在一起的话,你就跟着她一路去缴款,不过缴款定座位,还有一点最可注意的,就是要打听,已经是定在哪一排哪一个位子了。若是这一排只剩一个位子,那么,两个人同时缴款,势必一个人坐在前排,一个人坐在后排,联号而不联座。那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惜时听了这话,也只微笑了一笑,却没有怎样去答复他,但是他心里头倒觉得这个法子实在是妙,果然当学生,也不能不找一个老手指导。

静等了两天,榜已经发出来了,惜时行素都取得很高,在一班读书,心里这实在无事了。每日只是在外面游览那些名胜,约好了行素同时到学校里去缴款,当二人到会计科缴款时候,那会计先生,望了一望行素,便道:“我们这里的章程,教室里的座位,是按着缴款次序推定的,但是今年有些女生要求,另在前排单设几个位子,把原来的次序向下推,你要不要坐在前面去呢?”

惜时万不料学校又定了这样一个优待女生的新章,自己又不能代人家说话,望着墙上的月份牌,很随便地,低声道:“其实太近了也不好!”

行素便笑道:“一个教室有多大?前后没有多大的关系。”

会计先生道:“不然。设若眼睛近视的话,还是坐在前面的好,看黑板看得清楚。”

惜时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近视。”

会计先生一想,笑起来道:“对不住!我不知道二位是同来的,要不然,我又何必多此一问呢!你们二位座位是刚好,是靠着墙两个座位呢!”

行素一听这话,也忍不住要笑,但这一笑没有笑出来,自己已经感觉到笑不得,立刻将上牙微微咬了下嘴唇,到底把笑忍住,惜时对于这件事只当是毫无用心,也并不再提一字,他们本是补考的,学校已经上课多时了,缴款三天之后,二人都来上学。

他们二人,常在第七教室上课的时候为最多。在这个教室里的座位,行素坐在靠墙的一个位子上,惜时是第二个位子,位子外,便是人行道。这一行座位,原来是两座的,行素若是后到,还得惜时站了起来,她才好坐下去。在其余的教室里,两个人的位子,自然也是联号。惜时自从认识行素以来,虽然常见面,然而行素大大方方地,像男子和男子交朋友一般,谈不到什么亲密,现在两人却是紧紧地靠住坐着,行素那细白的脖子和手臂,脖子上那细如游丝的短发,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尤其是她身上发出来的一种衣香,只在有意无意之间,偶然闻到一阵,令人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美感。她写字是不大用毛笔的,衣襟第二三个纽扣之间,总挂着一管自来水笔,要写时便取下来写,惜时正坐在她左边,她右手拿了自来水笔在纸上写,脸向左边偏过来,惜时虽然不敢向她正视,然而随便一转眼,就可以见她微饰白粉的脸,尤其是她那伏在桌上的左手,整个儿放在眼前,通红的血色,由细嫩的指甲里,印透出来,好看极了!每看到出神的时候,心想若是没有许多同学在座的话,我一定拿起她的手,狂吻一顿,想到了狂吻,禁不住头向前一伸,真要狂吻起来。可是第二个感觉立刻告诉他,这是使不得的,于是就向桌上吹了一吹灰,把一伸头的动作,遮掩过去了。

不过这种鲁莽的动作,可以强自抑制,有些令人不经意的小动作,可就遮掩不住,譬如老是偏转头来,和并不听讲,只管想心事之处,都在行素感觉之间,行素对于他这态度,似乎是司空见惯的样子,并不去理会,这学校里,行素和惜时是同来的,惜时没有一个朋友,行素也没有一个朋友,在休息的时候,行素没有人可以谈话,还是和惜时谈。

他们是大学预科第一年级的丙班,同班中的女生,连行素在内,只有七个人,那六个女生,偶然和行素还谈一两句话,然而为了相知日浅,不能作长谈,所以无论上课或休息,总是和惜时在一处谈话,彼此日日见面,时时谈话,这感情自然也在无形中格外浓厚起来。

下课的时候,那是不成问题的,总由惜时伴着行素走到公寓门口,直让行素雇了人力车回家,惜时才走进公寓去。当上课的时候呢?惜时就夹了讲义夹子,站在大门口静候。第一二天,行素以为事出偶然,是无意中遇到的,后来每日如此,行素知道他是故意在此等候的,设若来晚了,让人久在门口等候,这未免心里过不去,因之,往日在家里要洗脸,喝完茶,然后从从容容动身的,现在却提前了十几分钟,早些过来,惜时果然在门口少等许多时候。有两天行素来得过早了,惜时还没有出来,行素索性到公寓里面来邀他,在她这一邀,也无非是情理上有点过不去,并没有含着什么深意,可是惜时这却得了一个老大的证据,知道她我之间,友谊无形中进了一步!似乎她有点离不开我,那么,我是乐得追随的了。

这样子的同来上学,联案读书,约莫有半月之久,又刮了一天大风,在大风之下,行素虽然是坐着车子来的,但是到了公寓门口,不见惜时在门口等候,依然下车,进来邀他,惜时在屋子里一听到房门外有高跟皮鞋声,连忙将门一推,伸出头来,笑道:“请进!请进!”

行素一进来,惜时就抢着将她的讲义接过,笑道:“这大的风!密斯白还上学,真用功呀!我是没有打算你会出门的呢!”

行索笑道:“这样说,密斯脱黄是不出门的了!”

惜时道:“这样大风!有宝也不抢呢!”

行素昂头想了一想,笑道:“这话不然,有很不值一顾的事你也肯去吗?”

这句平淡的话,说出来果然不值什么,但二人爱情之更加浓厚,却得了一个铁证,要知道铁证如何,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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