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骂疗养生》(1/2)
太医院深处,青瓦连绵,飞檐翘角隐在郁郁葱葱的古柏之间,一向弥漫着草药的清苦与宁神香的静谧。长廊两侧,药圃里的麦冬、薄荷长势喜人,叶片上凝结的晨露折射着微光,偶有药童提着药篮匆匆走过,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肃穆。然而近日,北侧一间僻静的厢房却时常传出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声响——并非病患的呻吟,亦非医者的低语,而是中气十足的厉声呵斥,时而激昂如惊雷,时而尖锐如裂帛,穿透廊庑,引得往来药童与低阶医官频频侧目,面露惊诧,纷纷驻足屏息,猜测着房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循声而去,推开那扇挂着崭新柏木匾额、上书三个筋骨嶙峋大字“舌剑堂”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景象足以让任何初来者瞠目结舌。只见年仅总角的老四澹台鹊,身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玄色药师袍——据说是他翻检南宫氏遗存的药箱时偶然发现的旧物,衣料上绣着暗纹的药草图案,虽有些磨损,却依旧透着古朴的医者气息。他头戴一顶样式古雅的药师冠,冠檐缀着一颗暗色玉珠,垂在额前,更衬得他小脸紧绷,眼神锐利如刀,丝毫不见孩童的稚气。
此刻,他正站在房内中央,双手叉腰,对着一位躺在特制诊榻上、面色蜡黄、咳嗽不止的中年官员劈头盖脸地训斥:“咳!咳!咳!就知道咳!昨日查房时我怎么嘱咐的?忌荤腥,忌油腻,清淡饮食,静养调息!你倒好,趁我去配药、看护不严,竟敢偷溜出太医院,跑到西街的福来楼啃了半只炙羊腿!”
他说着,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捏住那官员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借着窗外透进的天光仔细打量:“瞧瞧你这舌苔!黄厚腻滑,都快赶上老五那本算不清盈亏的烂账本了!一层又一层,堵得气机都不通了!你这哪里是肺痨?你这是馋痨!是自作孽不可活!”
那被骂的官员,乃是工部一位主事,姓王,素来患有咳疾,入秋后天气转凉,病情愈发加重,咳嗽不止,痰中带血,缠绵病榻月余,太医院的几位老御医轮番诊治,汤药进了无数,名贵药材如人参、燕窝也用了不少,却始终收效甚微,反而日渐萎靡。此刻被个半大孩子如此毫不留情地当众斥骂,他先是涨红了脸,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气息急促,似乎想辩驳几句,却刚一张嘴,便引得一阵更剧烈的咳嗽,胸口起伏不止,最后竟“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暗红色的浓痰淤血块,落在地上的铜盆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吐完之后,王主事非但没有萎靡倒地,反而觉得胸中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滞气豁然通畅了不少,喉咙里的痒意也减轻了大半,脸上竟泛起一丝久违的、病态的红光。他喘着粗气,挣扎着从诊榻上坐起身,不顾身体虚弱,对着澹台鹊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却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释然:“四、四殿下骂得是!下官……下官知错了!一时嘴馋,坏了医嘱,险些误了性命!多谢殿下当头棒喝,骂醒了下官!”
这匪夷所思的“骂人疗法”,并非澹台鹊凭空臆想,而是源起于一次偶然的发现。前些时日,他在太医院的藏书阁整理南宫氏遗留的医药典籍时,在一本残破的《金石丹方备要》残卷夹页中,发现了一段以朱砂小楷写就的批注。那字迹娟秀中带着锋芒,墨色虽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可辨:“夫郁结之气,盘踞五脏,根深蒂固,非金石草木之力可速达也。犹如坚冰塞川,非春日暖阳可化,当以雷霆之怒,惊涛骇浪之言破之。语锋如针,直刺痼疾症结;言辞如炬,焚烧郁滞之气,令其气逆而涌,涌而通,通则病去,此乃‘疏泄疗法’之要义也。”落款处是一个模糊的南宫氏专属花押。
这段充满奇思妙想的论述,让痴迷医道、素来不拘泥于传统疗法的澹台鹊如获至宝。他反复揣摩批注中的深意,又查阅了大量相关的医书,发现古人虽有“情志致病”的说法,却极少有如此直接用激烈言辞治疗的记载。思索再三,他决定大胆一试,将这“疏泄疗法”付诸实践,专治那些心绪郁结、习性顽固、久治不愈的病患。
老大澹台玄听闻此事后,觉得虽看似荒诞,却暗合“激将法”与“情志疏导”的道理,便欣然提笔,为老四的诊室题写了“舌剑堂”三个字作为匾额,字迹锋芒毕露,恰如其分地契合了“语锋如剑”的疗法精髓。老二澹台战则主动揽下了“维持秩序”的活儿,但凡有那被骂得羞愤难当、想要起身反驳,或是拒不配合、想偷偷逃离“骂诊”的病人,他便笑嘻嘻地走上前,用在战场上练就的巧劲将人“请”回特制的、带有柔软束缚带的诊椅上,美其名曰“助其安心受教,专心治病”,那不容拒绝的架势,让病患们只能乖乖听话。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看似离经叛道的疗法,竟取得了奇效。其中最典型的案例,莫过于礼部的赵侍郎。赵侍郎早年曾与倒台的瑞王府有过些许牵连,虽未被新帝深究罪责,却也因此落下了心病,终日惶惶不安,忧思过甚。久而久之,他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每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即便勉强睡着,也会被噩梦惊醒,还伴有心悸盗汗、食欲不振等症状,整个人日渐消瘦,精神萎靡。太医院的多位圣手轮番诊治,开了无数安神养心的汤药,却始终不见好转,皆束手无策。
后来,经人举荐,赵侍郎半信半疑地来到了“舌剑堂”。刚一进门,还没等他坐稳,澹台鹊便毫不客气地指着他的鼻子劈头盖脸一顿痛骂:“瞧你这点出息!不过是早年沾了点无关紧要的牵连,陛下宽宏大量,未曾降罪,你却整日里疑神疑鬼,战战兢兢,活脱脱像只惊弓之鸟!蠢笨犹胜御膳房里那些待宰的肥鹅!鹅尚知死前引吭高歌,图个痛快,你却只会缩颈等死,自己吓自己!”
他越骂越起劲,言辞犀利如刀:“瑞王坟头草都三尺高了,那些陈年旧事早就翻篇了!你却还揪着不放,把自己困在牛角尖里,茶不思饭不想,觉也睡不着,这不是蠢是什么?!陛下如此开明,新朝气象如此清明,你却抱着过去的阴影不放,简直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也辜负了自己的俸禄!”
这一顿疾风骤雨般的痛骂,字字诛心,将赵侍郎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恐惧、委屈与不安尽数勾起。他先是浑身发抖,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他再也忍不住,伏案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凄厉,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压抑都宣泄出来。
说也奇怪,这一番激烈的情绪宣泄后,当晚赵侍郎回到府中,竟倒头就睡,鼾声如雷,一觉睡到了天亮,多年的失眠症竟不药而愈。次日清晨,他精神抖擞地起床,食欲也恢复了不少,开开心心地上朝去了。从此以后,赵侍郎逢人便称四殿下为“妙手回春的小神医”,极力夸赞“舌剑堂”的神奇疗效。
“舌剑堂”的消息就此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一时间门庭若市,求诊者络绎不绝。不仅有久病缠身、被太医院判了“难治”的官员前来一试,连一些市井百姓也慕名而来,想要感受一下这“骂人治病”的奇特疗法。当然,针对不同身份、不同病情的病患,澹台鹊的“骂词”也会有所调整——对官员,多骂其“思虑过重、故作深沉”;对百姓,则多斥其“作息不规律、饮食不节制”,但核心不变——言辞犀利,直指要害,务必让病患情绪激动,将心中郁结宣泄而出。
老五澹台铢的商业嗅觉再次灵敏发作,他立刻在“舌剑堂”门外不远处设了个“咨询处”,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挂起了“舌剑堂代骂服务”的招牌,明码标价:代骂同僚纠纷,十两银子起;代骂上司不公,百两银子;代骂邻里矛盾,五两银子;甚至还有人偷偷摸摸地前来询问,能否代骂皇帝政策苛刻。这项大逆不道的业务刚开没多久,就被闻讯赶来的东宫侍卫紧急叫停,老五还被太子叫去好好“谈心”了一番,挨了一顿训斥,才收敛了心思,转而开始售卖“舌剑堂专用安神茶”——其实就是普通的菊花茶加了点蜂蜜,却借着“舌剑堂”的名气卖得极好,赚了不少银子。
这独特的诊疗方式,甚至引起了外邦的注意。不久后,突厥使团再次访问新朝,可汗在听闻“舌剑堂”的神奇事迹后,大感好奇,认为其中或许蕴含着某种中原独有的精神控制秘法,若是能学到手,或许能用于训练士兵、稳定人心。于是,他特意派了随行的御医乔装打扮成普通病患,混入求诊者中,想要偷师学艺,摸清“骂人疗法”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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