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大明,只一个太阳!(2/2)
这一招,忒狠了!
朱由检瞧着洪承畴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神情,心中已然有数,便继续道:“这第二样,便是断案子的权。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话得不错。可是在朕的天下,便只能有国法!朕要让‘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老话,不再是那书先生嘴里头的空谈!”
“朕要在各省都设一个‘大理寺分院’,品级与那布政使司平起平坐。再在各府,设一个‘巡回法庭’。里头的法官都由朕挑那些个精通《大明律》的干吏去当。他们也不常驻一地,就定期地在各县之间巡回,专门审理那些个县衙门里积压着,或是牵涉到地方豪强,县太爷不敢审,不愿审的大案要案!”
“至于村子里头的公所,他们能管的,也就是邻里之间拌个嘴,或是为个田埂地界吵吵架这等鸡毛蒜皮的事。但凡是涉及到分家产、定婚嫁、伤了人命的案子,那都得第一时间报到县里的法司衙门备案,由官府来审!”
“这么一来,便等于是把那些个宗族祠堂里头私设公堂的权,给它连根拔了。日后若是再有哪个老东西,敢仗着自己是族长在祠堂里头摆开阵势,动用私刑,搬出那套狗屁不通的‘族规’来处置族人,”横笛冷哼一声,“直接按‘谋逆’论处!”
“谋逆”!
洪承畴只觉得混杂着狂喜与战栗的颤抖从脚跟“噌”的一下就直冲上了天灵盖,让他几乎要忍不住当场拍案叫绝,大呼“圣明”!
谋逆啊!
这可是要三族族谱自动补全的滔天大罪!
皇帝竟是将这“族规大过国法”的行径直接给定了这么个罪名!
这一手简直是神来之笔,釜底抽薪,狠到了极处!
这道旨意一旦颁行天下,那些平日里在宗族里头一不二,视族人生死如草芥的老族长们,谁还敢再摆他那族长的谱儿?
谁还敢在祠堂里,对着犯了错的族人颐指气使地吼上一嗓子“族规论处”?
怕是借他一百个豹子胆,他也不敢了!
“至于这第三样,”皇帝的目光变得愈发锐利,仿佛能穿透这暖阁的墙,看到那万里江山每一寸的土地,“便是刀把子!朕的天下,一切能伤人的家伙,都必须牢牢地攥在朕一个人的手里!”
“要严令取缔天下所有私家蓄养的乡勇、团练、护院!凡是有血性,愿为国出力的好男儿,只有一条正道可走——那便是来投朕的新军!
只要能过了朕定下的那些个操练考验,便能穿上军服,吃上皇粮,月月领到足额的饷银!跟着朕,为国征战,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这才是英雄好汉该走的路!”
“若有那不听号令,还敢在家里头偷偷养着打手,私藏盔甲兵器的,也一概以谋反论处!这事也不用经过地方官府了,由锦衣卫,还有那新设的监察司一体操办。这些案子,朕同样鼓励天下人举发,只要属实,朕不仅替他瞒得严严实实,也一样有重赏!”
洪承畴听到此处,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像是开了锅一般,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
他强压下心头的狂跳,可那脑子,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地转动起来。
天子的这番设计,环环相扣,已然是天罗地网,可他总觉得,似乎还可以在这网上再添几根丝,让它织得更密,收得更紧!
洪承畴忽然一抬头,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谦恭的眼睛里,此刻竟是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
他对着皇帝朗声道:“陛下!臣斗胆,于陛下这惊天动地的三策之外,尚有两点浅见,或可为陛下新政添砖加瓦,以为羽翼!”
朱由检“哦?”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瞧着他道:“你来听听。”
洪承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满腔的激动都压下去,这才沉声道:“陛下之策,重在搭骨架,收权力。但要想这骨架长久牢固,臣以为,还需两样东西来做那血肉填充。其一,是‘格物’之法;其二,是‘舆论’之势。”
“格物之法?”朱由检眉毛微微一挑。
“正是!”洪承畴侃侃而谈,这一刻的他,竟是褪去了那层谨慎微的臣子外衣,多了几分与君王共商国是的良相之风,“陛下欲行新政,首重一个‘准’字。无论是人丁户口,还是田亩多寡,亦或是税收几何,都需有详实可靠的数目字为凭。臣恳请陛下,下旨工部,动用那活字印刷的巧术,大量印制一批标准化的户籍、田亩、税收的登记表格。”
“这表格是何样式,里头该填些什么,如何填写,都由朝廷一体制定,颁行天下。往后,各县上报,都必须用这同一种格式。如此一来,朝廷汇总核对之时,便能一目了然,大大减少了底下人上下其手,弄虚作假的可能。”
“更进一步,”洪承畴的声音里透出难掩的兴奋,“臣请陛下在京师专设一处‘天下户田总册房’。将各地上报的数目字,分门别类,登录在册,建起一套覆压全国的户籍与田地的纸上总库!此库,每年一核,三年一大核,时时增补更新。”
“有了这套总库,咱们便可将各地上报的税收数目与之相互比对,分析其间的增减之势。譬如,某地呈报今年人口添了不少,新开垦的田地也不少,可那税收却不见涨,甚至还少了。
这其中若没鬼,谁信?届时都不用等地方上有人来告状,朝廷只需派一两个监察御史拿着这册子按图索骥,去那地方上专项盘查一番,则一切的贪腐舞弊便都如那烈日下的冰雪,无所遁形了!”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亮起的光越来越盛。
他万万没有想到,洪承畴竟能从自己那还略显粗糙的制度设计里,提炼出如此具有远见卓识的想法。
用标准化的表格,建立朝廷级的档案总库,进行数据比对分析……这,有点意思!
“好!”朱由检忍不住脱口赞了一声,“亨九此策,大妙!甚合朕意!此乃以算学经世,以格物治国之大道也!准奏!”
得了天子这声赞,洪承畴更是精神百倍,劲头十足,接着道:“这第二样,便是‘舆论’之势。那些士绅之所以难缠,不光是因为他们有钱有权,更因为他们掌握了‘理’。他们通过那些个诗社、文会、书院,把他们自家的道理,成了天下的道理,蛊惑人心。陛下要想破他们的势,便也需有自家的‘喉舌’!”
到此处,洪承畴又离席跪下,磕了个头道:“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陛下恩准。臣此去浙江试办新政,可否先开一份这《大明日报》的浙江专版,专供浙江一地,以配合新政推行,正所谓攻心为上!”
“这里头一则是向所有识字的,不管是那做买卖的商贾,还是城里头的百姓,仔仔细细地分讲解陛下的新政,让他们都明白,什么叫‘国运即我运,国强则民安’的道理。
二则是要毫不留情地揭开那些旧士绅们的画皮,把他们贪婪无度的嘴脸和种种恶行都公之于众!
三则便是要将那举报贪腐的门路刊登在上头,并时时将那些个贪官污吏被查办,百姓冤屈得伸张的案子印出来,叫天下人都看看,也好在民间营造出一股‘皇恩浩荡,奸佞难逃’的煌煌大势!”
“准!”朱由检是想也未想,便一口答应了,“此事,朕便交由你全权去办!”
接连两个建言都得了天子这般激赏认同,洪承畴的心里涌起了前所未有的餍足与兴奋。
这滋味与以往单纯地领旨办事,是全然不同的!
过去,他更多的是像个听话的奴才揣摩着主子的心意,然后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
可就在方才,就在他斗胆献上那两条计策的瞬间,他猛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点醒了。
他……真的变了!
不再是那个只晓得被动领命,战战兢兢的洪承畴了。
他的心思,在天子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的冲击与启发之下,仿佛也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开始学会主动地去思量这天下大势,去剖析其中的利弊,甚至……去擘画一个他想要看到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