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信心与洪流(1/2)
崇祯四年,二月初,春寒料峭。
北京城里的年味儿还没散尽,贡院街左近的几家清雅茶馆却先热闹了起来。
这些天,即将担任会试主考的钱谦益做东,在离贡院不远的“听雪轩”连开了几回文会。请的都是今科有望高中的江南才子,领头的是声名鹊起的太仓吴伟业,还有几位像马士英这样入京候铨官员。美其名曰“以文会友,共论时艰”,实则为何,明眼人心里都清楚——大比前泄露策论题可不是第一次了。
当然了,这也不是什么舞弊,因为几乎所有的考生,在大比开始前都会知道。至于会不会做.有些题目,不是事先知道了,就有办法做出来的。
反正主考官黄立极和钱谦益自己,是肯定不会做的。
这会儿,钱谦益坐在主位,捧着个手炉,神色温和。前些时日“真理大辩论”时,他被“朱思文”批了个狗血喷头,脸面上是有些挂不住。但他钱牧斋能屈能伸,没有人弹劾他,皇上不罢他的官,他是坚决不肯自己卷铺盖滚蛋的。现在既然皇上定了调子要“开发京津”,要“救荒平虏”,他身为礼部侍郎、今科主考之一,顺势而为才是正理。
“如今北地大旱,流民日增,东虏在朝鲜步步紧逼,国事艰难啊。”钱谦益开了口,声音不紧不慢,“我等读圣贤书,当思报效朝廷,为君父分忧。今日请诸位俊杰来,便是想听听,对于这‘救荒’与‘平虏’两大难题,可有甚么高见?”
在座的都不是迂腐书生,自然明白钱宗伯话里的意思。这分明是在为即将到来的会试策论划方向。只是钱谦益老于官场,绝不会落下“泄题”的口实,只把话题放在宏大的国策讨论上。
当下便有几个年轻举子慷慨陈词,有的说当严惩贪腐,有的说需整饬军备,还有的说要减免赋税,养民安邦。话都说得漂亮,却总让人觉得隔靴搔痒。
黄宗羲坐在下首,眉头微皱。他性子急,听不得这些空话,忍不住道:“诸位所言自是正理,然眼下陕豫之民已易子而食,辽东之虏磨刀霍霍,远水难解近渴!需有立竿见影之法!”
“太冲兄所言极是。”一个声音响起,接话的是马士英。他的一个知府任期刚满,如今正在京师候铨,自然要多多露脸,如果能巴结上一二大佬,说不定能谋个肥差。他放下茶盏,看向众人:“依在下浅见,救荒与平虏,看似两事,实为一事。根子都在一个‘穷’字,一个‘弱’字。”
他顿了顿,见众人都看过来,才继续道:“西北为何乱?地养不活人!为何平虏难?朝廷没钱没粮,九边将士饥寒交迫!故而,当下唯一活路,便是将山、陕过剩之民力,引到有钱粮、有活路的地方去。这地方,就是北直隶,就是京津!”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手指虚点南方,又划向东北:“为何是京津?诸位请看,东南财赋,赖漕运北输,终点便在京津、通州!辽东前线,大军粮饷器械,亦需由天津卫转运。此地本是南北枢纽,水陆要冲!”
马士英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斩钉截铁:“朝廷当下要做的,便是倾力将这京津之地,打造成北方第一大埠!疏通运河,扩建天津港,招徕商贾,兴办百工,尤其是这军工作坊,需大力扩充。如此,则流民有工可做,有饭可吃,是为‘以工代赈’,活人无数!东南物资可便捷汇集于此,转而支撑辽东大军,平虏便有了底气!此乃一举两得,不,是一举数得之策!”
他这番话,将“开发京津”的必要性拔高到了救国唯一途径的位置。
座中一阵安静,随即响起低声议论。吴伟业眼睛发亮,显然被这宏大的构想打动。
钱谦益微微颔首,面露赞赏之色:“瑶草(马士英字)此论,格局宏大,切中要害。只是,如此大动干戈,钱粮从何而来?人力如何聚集?恐非易事啊。”
马士英似乎就等着这话,立刻回道:“宗伯所虑极是。然事在人为!人力?山陕流民便是现成的人力!钱粮?仅山东、河南诸藩王府,积财如山!朝廷若能下定决心,效仿当年洪武爷移民实边之策,加以引导,许以利益,何愁藩王勋贵不踊跃投资?这京津大开发,不缺人手,不缺产业根基,更不缺潜在的钱粮!缺的,是朝廷的决心,是天下人的信心!”
他声音提高了几分:“故而,眼下最关键处,不在细算要花多少银子,要修多少里路。而在于要让天下人,让陛下,让朝廷衮衮诸公都看清楚,想明白——这京津大开发,是救荒平虏的唯一生路,是大势所趋,且必能成功!只有让所有人都相信此事必成,各方人、财、物才会闻风而动,蜂拥而至!这盘死棋,才能下活!”
钱谦益抚须的手停住了,眼中精光一闪。他彻底明白了。天子要的,不仅仅是策论里的具体方案,更是要借天下举子之口,营造出一种“大势所趋”、“必成之功”的舆论氛围!这是要给这桩前所未有的大工程“造势”!
“好!瑶草此言,真乃洞见肺腑!”钱谦益击节赞叹,“为君父分忧,正该如此!不在细枝末节上纠缠,而要阐明大势,坚定朝野信心!”
他这么一定调子,在场的才子们纷纷附和。吴伟业更是文思泉涌,当下便与几位好友讨论起文章如何破题,如何立论,才能将这“必成”之势渲染得淋漓尽致。
文会散去时,众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一种共识已然形成:今科策论,无论题目如何出,核心都要围绕“京津开发乃救荒平虏之不二法门,且必能成功”来展开,来鼓吹,不管能不能真成,先把牛吹起来再说!
几乎在同一片天空下,几千里外的朝鲜海州城,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的春寒比北京更刺骨。城门口,一队神气活现的朝鲜绿营兵丁,穿着杂色的号衣,脑袋后面都拖着根难看的细辫子。领头的守备赵四,骑在一匹辽东骏马上,身上穿着崭新的官服。
他身后,是一百几十辆大车,车上堆满了麻袋,里面是新征上来的米谷。还有十几辆囚车,里面关着几个衣衫褴褛、面如死灰的朝鲜两班和地方小吏。
“快着点!磨磨蹭蹭,天黑前到不了平壤,贝勒爷怪罪下来,老子扒了你们的皮!”赵四回头骂了一句,鞭子在空中甩出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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