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落凤坡(上)(1/2)
周六的午后,阳光早已越过了最炽烈的顶点,变得温和而慵懒,带着秋日特有的澄澈,透过211宿舍那扇不算太干净的窗户,在水泥地上投下几块斜斜的、边缘模糊的光斑。宿舍里一片静谧,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鸟鸣和风吹过老槐树叶子的沙沙声。
陈秋铭是在一种近乎奢侈的、深度睡眠后的满足感中缓缓苏醒的。意识像沉入海底的潜水者,缓慢地向上浮升,挣脱了梦境的纠缠。他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茫然地眨了眨,适应着室内的光线。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那盏蒙着灰尘的旧日光灯管,然后是旁边书桌上那个静默无声的电子闹钟。
他的目光懒散地扫过闹钟的屏幕——下午4:00。
下午4:00?!
陈秋铭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幅度大得让身下的旧木床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去,屏幕上那鲜红的“16:00”像四个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我的天啊!”一声低呼从他喉咙里逸出,带着难以置信和刚睡醒的沙哑,“已经下午四点了?!”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睡得如此深沉、如此毫无挂碍是什么时候了。连日来迎新工作的奔波、处理“新生装备事件”的劳心费神、以及日常教学管理的琐碎,积累的疲惫如同厚重的积雪,在这一场漫长的睡眠中,被这温暖的“春日”彻底消融。他坐在床沿,感受着四肢百骸传来的、久违的松弛感,心中暗自苦笑:这可真是自然醒了,把我这段时间缺的觉,连本带利都补上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一种奇异的、轻松的空虚感弥漫开来。他深吸了一口宿舍里熟悉的、混合着书籍纸张、旧木头和淡淡洗衣液味道的空气,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微凉的水泥地上。他动作利地套上那件常穿的浅蓝色立领夹克和休闲裤,走出宿舍,走进走廊尽头的洗漱间。
冰凉的自来水扑在脸上,让他残余的最后一丝睡意彻底消散。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灰白的头发因为睡眠而显得有些凌乱不羁,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与锐利。他仔细地刷了牙,用湿毛巾将翘起的发丝尽力抚平。
回到宿舍,他开始着手整理床铺。他正一丝不苟地将薄被叠成标准的“豆腐块”,门口传来了几下心翼翼的敲门声。
“请进。”陈秋铭头也没回,手上动作不停。
门被轻轻推开,探进来一张带着睡意、头发像鸟窝一样乱糟糟的脑袋,是蒋子轩。他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衣服,揉着惺忪的睡眼,含糊地打招呼:“铭哥……你醒啦?”
陈秋铭这才转过身,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子轩啊,你怎么来了?没出去玩玩?”他记得这帮子,周末但凡有点空,是绝不肯在宿舍老实待着的。
蒋子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晃晃悠悠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陈秋铭书桌旁的椅子上,整个人像没了骨头:“玩啥啊……我这刚睡醒。醒来一看,宿舍里鬼影子都没一个,那帮混蛋肯定又跑哪儿浪去了,也没人叫我。”
陈秋铭闻言,不由得失笑,手上将叠好的“豆腐块”轻轻放在床头,拍了拍手:“你怎么和我一样,这么能睡?这都快赶上冬眠了。”
“可能……最近学习累到了吧。”蒋子轩挠了挠他那头乱发,语气带着点难得的、连他自己都不太习惯的“沉重”。
陈秋铭挑了挑眉,看向蒋子轩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审视和戏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苦了?我记得你上个学期的成绩可不算太突出啊。”他话直接,但语气并无恶意,更像是一种调侃。
蒋子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挺了挺腰板,脸上露出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神情:“铭哥,这你还不知道吧?我最近报了一个考公务员的线上辅导机构,每天都跟着网课学呢!那玩意儿,知识点又多又杂,听得我头都大了,可比打游戏累多了。”
“哦?”陈秋铭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他拉过另一把椅子坐下,正色道,“这是好事啊!考公是一条不错的出路,稳定,也能实现个人价值。你好好学习,争取一次上岸!”作为老师,看到学生主动规划未来并为之努力,总是由衷感到欣慰。
蒋子轩用力点了点头,但眼神中并没有不切实际的狂热,反而带着一种难得的清醒和务实:“我尽力吧!反正尽力了,自己以后不后悔就行。能不能考上,有时候也得看点运气。”
陈秋铭赞赏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心态是对的。人生在世,拼搏过,努力过,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对得起自己,不留遗憾。怕的就是瞻前顾后,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嗯!”蒋子轩重重应了一声,像是从陈秋铭的话中汲取了力量。他看了看窗外渐斜的日头,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铭哥,我正准备去学校外面吃口饭呢,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用不用我给你带点吃的回来?”
陈秋铭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不用,我也正准备出去。这不,系里安排我下周要去老校区那边协助几天工作,我想着趁今天有空,去把头发剪剪,你看,”他指了指自己那确实有些过长的、灰白交错的头发,“都快能扎辫子了。”
蒋子轩凑近看了看:“是长了点。铭哥你常去哪里剪头啊?有没有固定的地方?”
陈秋铭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不堪回首”的表情:“我啊,没什么常去的地方。一般都是随便找一家看起来还行的店就进去了。但实话,十次有八次都不太满意,不是剪得太短,就是型不对,总觉得差点意思。想找个合心意的理发师,还真不容易。”
“嘿!那你可碰对人了!”蒋子轩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放光,“我知道一个地方,剪头特别好!洪茂、典晨阳、林晓安他们也总去,手艺绝对这个!”他竖起了大拇指,“我们都管那理发师叫‘宸哥’,技术没得,关键是懂我们要啥,不会乱来。”
陈秋铭被他得有些心动:“是吗?在哪儿?远不远?”
“不远不远!”蒋子轩热情地站起身,“走,我领你过去不就完了!那地方在巷子里,不太好找,没人带第一次还真容易摸不着门。”
陈秋铭爽快地答应:“行,那你领我去。等剪完头,我请你吃面条,算是答谢你带路。”
蒋子轩立刻眉开眼笑:“好嘞!就这么定了!走起!”
两人锁好宿舍门,出了校门,拦了一辆出租车。蒋子轩坐在副驾驶,熟练地报出地址:“师傅,去凤坡理发店,就是西川那边……”
出租车司机显然对那个地方不太熟悉,在蒋子轩的指挥下,车子在龙城略显陈旧的街区间穿梭,左拐右拐,终于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遍布着商铺和吃摊的街区停下,钻进了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狭窄巷子。
“就在前面,角那个彩钢房就是了。”蒋子轩指着前方。
陈秋铭抢先付了车费,两人下了车。他抬眼望去,只见巷子深处角里,孤零零地立着一间用蓝色彩钢板搭建的简易房,门脸窄,顶上挂着一个略显陈旧的灯箱招牌,上面写着三个字——“凤坡”。门口连个像样的橱窗都没有,只有一张简单的旋转灯柱在无声地转动着。
这环境,着实有些简陋,甚至可以是寒酸。陈秋铭微微蹙眉,低声念叨了一句:“凤坡……这名字,听着可不太吉利啊。”他想起三国演义里庞统殒命之地,便是这凤坡。
蒋子轩显然没想那么多,憨憨地笑了笑:“是吗?我也不懂这些,反正剪得好就行呗!”
既来之,则安之。陈秋铭压下心头那丝微妙的感觉,跟着蒋子轩推开了那扇有些掉漆的玻璃门。
店内空间比想象中还要狭,但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墙贴着简单的白色瓷砖,地面拖得一尘不染。一面巨大的镜子占据了一整面墙,镜子前是标准的理发椅和工具台。各种理发工具摆放得井井有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洗发水和消毒水的气味。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身材清瘦、穿着干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正拿着吹风机,给一位大妈吹着头发。
看到蒋子轩进来,年轻理发师脸上立刻露出了热情的笑容,关掉吹风机打招呼:“子轩啊,来剪头?今天怎么没跟晨阳他们一块来?”
“宸哥,今天不是我来。”蒋子轩侧身把陈秋铭让进来,介绍道,“这位是陈秋铭,我的班主任,陈老师。铭哥,这就是我跟你的宸,宸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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