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位5(1/1)
母亲出院那天,天难得放了晴,云絮飘得很轻,阳光落在医院的走廊上,连地砖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去办理出院手续时,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侯师傅靠在他的三轮车上,手里拎着一个竹编篮,篮沿还沾着些泥土。“你妈刚出院,得吃点清淡的,这些是我早上从院子里摘的青菜,还有几个土鸡蛋,比外面买的新鲜。”他把篮子递过来,竹篮把手还带着清晨露水的湿润,沾了我一手凉。
我接过篮子,鼻尖萦绕着青菜的清香,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侯师傅时,他坐在满是烟火气的小屋里,手里摩挲着那只烧黑的相框,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沉郁。如今再看他,鬓角的白发依旧显眼,可眉宇间多了些平和——大概是看着我慢慢稳下来,他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侯师傅,要不要上去跟我妈打个招呼?”我指了指住院部的方向,母亲还在楼上收拾东西。
他摆了摆手,跨上三轮车的脚顿了顿:“不了,别耽误你们回家。对了,那支000我还帮你留意着,最近有回调的机会,但别贪多,够你妈买药就行。”他踩动三轮车,又回头喊了一句,声音被风捎过来,有些模糊却很清晰,“杨玉君要是真盯那支股,你别跟他硬碰,稳着来!”
我点头应着,看着他的三轮车消失在街角,车后斗里的旧工具箱晃了晃,发出轻微的声响。风里还带着他刚说的话,没有什么大道理,却比任何股市秘籍都管用——所谓稳,就是知道自己有牵挂,不敢再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地冒险,哪怕是面对杨玉君的试探。
回到租住的公寓时,王舒和李丽已经把母亲的房间收拾好了。床单换了新的,是母亲喜欢的浅蓝色,窗台上摆着刚买的绿萝,叶子上还沾着水珠;连母亲常用的保温杯都灌满了温水,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我问过医生,说伯母回家后要多通风,我把窗户都开了小缝,风不会直吹。”王舒指着窗户,眼里带着点邀功的意思,嘴角翘着。
李丽则从厨房端出一碗小米粥,粥面上撒了点切碎的青菜,绿油油的,看着就有胃口:“这是我按照医生说的做的,少盐少糖,你妈肯定能喝。”她把粥递到母亲手里,又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剥了糖纸递给母亲,“这个是我昨天买的,橘子味的,你含着,嘴里能有点味。”
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着忙前忙后的两个人,嘴角一直带着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我把侯师傅送的青菜放进厨房,刚要转身,就看见母亲正握着王舒的手,小声说着什么,王舒时不时点头,眼里亮晶晶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她们身上,暖得像小时候家里的煤炉,明明灭灭间都是踏实的烟火气——可我心里还记着医院门口那个穿黑衣服的人,总觉得这份踏实背后,藏着没说破的危险。
下午,古浪抱着一个半旧的收音机来了,收音机外壳有点掉漆,却擦得很干净。“我妈说这个听戏曲最好,声音清楚,你妈要是闷了,就听听京剧,解解闷。”他把收音机放在母亲手边,又掏出两节新电池,弯腰帮母亲装上,“我都试过了,能收到好几个台,连隔壁市的戏曲台都能听到。”
母亲拿起收音机,轻轻拨着调频旋钮,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京剧唱腔,是《贵妃醉酒》的调子。她的手指在旋钮上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怀念:“我年轻的时候,你外公就爱听这个,每天吃完饭,就抱着收音机坐在门槛上,一听就是一下午,有时候还跟着哼两句。”
古浪坐在母亲身边,跟着收音机里的调子轻轻哼着,跑了调也不在意。我和王舒、李丽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一老一少跟着戏曲节奏点头,忽然觉得,日子就该是这样——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提心吊胆,只有身边人在,手边事顺。可母亲听着听着,突然小声说:“这调子,你爸以前也爱听……”我心里一紧,赶紧拿起桌上的苹果:“妈,我给你削个苹果,刚买的,可甜了。”
晚饭时,王舒做了清蒸鱼,鱼是早上特意去菜市场挑的,刺少;李丽炒了侯师傅送的青菜,绿油油的;我则给母亲熬了山药排骨汤,汤熬得很浓,山药炖得软烂。餐桌上热气腾腾,母亲喝了小半碗汤,还吃了几口鱼肉,脸色比在医院时好看多了。
“对了,”李丽放下筷子,从包里拿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是花店的入职通知书,“我昨天去面试了,老板说我下周就能上班,工资虽然不多,但够我自己花,还能给伯母买些水果。”她笑着,眼里满是期待,“等你妈彻底好了,我们还能一起去公园赏花,听说下个月樱花开得正好。”
王舒也笑着说:“我找了个兼职,就在附近的培训机构教英语,每天只上两节课,既能赚钱,又能随时回来照顾伯母。”她顿了顿,用胳膊碰了碰我,声音压得低了些,“对了,我昨天去培训机构签合同,看到杨玉君的车停在门口,好像在跟校长说话,不知道想搞什么名堂。”
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点了点头:“知道了,以后你去兼职多留意点,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看着她们眼里的光,我再次想起侯师傅说的“守位”——不是守着一个固定的地方,而是守着心的方向。李丽守着踏实生活的方向,王舒守着安稳工作的方向,而我,守着照顾母亲、护着朋友的方向,哪怕前面有杨玉君的阻碍。
晚饭后,我送古浪出门。巷口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斑驳的墙面上。“李哥,你放心,以后我每周都来看看伯母,给她带新的戏曲碟片。”古浪拍了拍我的肩,语气很认真,“杨玉君那边我也会留意,我联系几个在染厂上班的老伙计,他们要是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手里还攥着给母亲带的戏曲碟片。风里带着夜晚的凉意,可心里却是暖的。回到租住的公寓时,母亲已经睡了,王舒和李丽在客厅收拾餐桌,碗碟碰撞的声音很轻。我走过去,帮她们把碗放进水槽,忽然觉得,所谓“家”,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单打独斗,是一群人凑在一起,你帮我一把,我扶你一下,哪怕面对未知的危险,也能把日子过成想要的样子。
睡前,我翻了翻侯师傅的笔记,在“亢龙有悔”那页又添了一行:“心稳,则位稳;人安,则家安。”窗外的月光洒在纸上,柔和又明亮,像在回应我心里的话。可我刚合上笔记,就听到门外有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试探着推门锁——我屏住呼吸,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外面空无一人,只有巷口的路灯,在地上投下一片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