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粮祸(2/2)
阿史那辛明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心领神会、甚至带着一丝残忍期待的笑容:
“神使此计,直击要害!属下保证,不出五日,这消息就能像野火一样,烧遍整个大兴城!”
“让那些还做着裂土封王美梦的家伙,彻底清醒过来!”
三
杨子灿的暗中布局,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里又投入了一把烧得通红的铁砂。
本就因李秀宁之“死”而暗流汹涌的大兴城,变得更加混乱、躁动不安。
李密,开始频繁地、秘密地接触原属娘子军系统的中下层将领,许以高官厚禄,甚至承诺将来裂土封疆时给予更大的自主权。
窦建德,则发挥其“宽厚”的名声优势,派人带着金银绢帛,慰问那些对李唐失望、又对前途感到迷茫的军官家属,试图用“仁义”收买人心。
王世充,更是手段百出,一边威逼利诱,一边利用其掌控的部分洛阳旧部关系网,想要在李秀宁留下的权力真空中,强行分走最大的一块蛋糕。
……
突厥代表阿史那辛明(主要通过南面大将军古思汉)时而对李密示好,时而对窦建德表示欣赏,时而又对王世充的“实力”表示认可的暧昧不明态度,更是极大地刺激和加剧了这种争夺。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突厥人选中的、那个可以接管李秀宁遗产的“有力者”,彼此之间的摩擦与冲突日渐增多,从最初的暗中较劲、互相拆台,很快升级为小规模的械斗甚至在街市上公开爆发。
为了争夺一个原本由娘子军控制的、储存了不少军械的武库,李密部将和王世充的部下就在西市大打出手,死伤数十人,最后还是卫玄勉强调停,才没有演变成大规模火拼。
李渊父子试图弹压,却发现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和控制力,正在这种愈演愈烈的内耗和争夺中不断削弱。
他们失去了李秀宁这支重要的制衡力量,又面临着突厥的外部压力,对于李密、窦建德等人的阳奉阴违和暗中扩张,竟有些力不从心。
然而,这一切的混乱、内斗与权力倾轧,在一个更根本、更致命的危机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如同飓风来临前的微风。
粮草,断了。
起初,只是下层士兵和普通百姓发现,每日领取的口粮配额在悄然减少,从干饭变成了稀粥,粥也越来越稀,能照见人影。
人们只是以为这只是暂时的运输困难,或者是上面的大人物为了维持长久计而采取的紧缩措施。
而反王们,自己也大多如此认为,甚至还互相指责是对方克扣了粮饷,中饱私囊。
但很快,不妙的迹象开始无法掩盖。
先是供应各大王府和中枢官员的粮食,也开始见底,餐桌上难得见到荤腥,连李渊宴请突厥特使的宴席,都显得颇为寒酸。
接着,市场上粮价开始如同脱缰的野马般疯涨,短短数日,翻了几十倍,而且有价无市。
最后,连负责维持城内秩序的军队,也开始出现因粮食配给不足而引发的骚动和抱怨。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沉默中迅速蔓延至全城的每一个角落。
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终于,在李秀宁那场盛大葬礼结束后的第十天,一个惊天噩耗,如同积蓄了许久终于炸响的霹雳,彻底击碎了所有人残存的侥幸,将大兴城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负责清点府库、筹措军粮的度支郎中,在一个清晨,连滚爬爬、衣衫不整、面无人色地冲进了正在为如何分配所剩无几的军粮而争吵不休的政事堂。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就扑倒在地,用带着哭腔的、尖利到破音的声音嘶喊道:
“空的!空了!太仓、永丰仓、常平仓……都……都是空的……假的!”
原本喧闹的政事堂,瞬间死寂。
卫玄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渊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体晃了晃。
李密、窦建德、王世充等人也霍然变色,目光齐刷刷地盯在那度支郎中身上。
“胡说八道!”
李建成厉声喝道:
“官仓储备,足以支撑两年之久,怎会空了?!”
那度支郎中抬起头,脸上满是鼻涕和眼泪,绝望地喊道:
“下官……下官起初也不信!可……可除了最外面几廒做掩护的、早已吃空的仓廒,里面那些……那些被视为最后家底、寄托了全城希望的仓廒,打开之后……里面……里面全都是空的啊!”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哭喊着描述那令人绝望的场景:
“仓尖上铺着的那一层,是真正的粮食,金黄诱人……可,是石头!是沙子!是夯实的黄土!”
“空的!都是空的!我们……我们都被骗了!全城的命脉,早就被人掏空了!”
“空仓!是空仓!”
他最后的声音如同垂死的哀鸣,回荡在死寂的政事堂内,“完了……全完了……”
消息,如同失控的野火,瞬间烧遍了全城每一个角落。
大兴城内,积蓄已久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军队开始失控,饥民如同潮水般涌上街头,冲击着任何可能还有存粮的富户、商铺,甚至是官衙!
哭嚎声、叫骂声、抢夺声、打砸声……汇成了一曲末日降临的混乱交响曲。秩序,在生存的本能面前,彻底崩解,荡然无存!
困兽犹斗,但当困兽发现自己连最后一点维系生命的食粮都没有时,剩下的,便只有最原始、最残酷、最没有底线的挣扎与互相撕咬。
大兴城,这座曾经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权力的帝都,在杨子灿精心构筑的“铁壁合围”与这致命的“空仓”噩耗的双重打击下,彻底变成了人间炼狱,变成了即将在自相残杀中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角斗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如同死神般播下了混乱种子的魏王杨子灿,此刻已远在城外。
他站在一处可以眺望大兴城轮廓的高坡上,遥望着那座在夕阳余晖与逐渐升起的火光映照下、如同受伤巨兽般躁动不安的城池,脸上无喜无悲,只有一片冰封的冷漠。
他知道,收割的时候,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