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网罟(2/2)
李建成志得意满,不断催促后续部队跟上,他要抢在所有人之前,将唐军的旗帜插上大兴城头。
然而,连续的急行军和战斗也消耗了这支先锋的锐气,霍刚部的骄横与窦轨的谨慎开始产生摩擦,军中存粮因推进过快也开始显露出紧张态势。
北线。
作为反隋盟军的主力所在,唐公李渊与魏王李密并辔而行,麾下汇聚了李唐本部、瓦岗“百营”以及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罗艺、薛举等各方势力的代表军队。
这支庞大的联军,如同缓慢移动的巨兽,主要沿着渭水北岸推进,目标明确,直指大兴城东最重要的屏障——长乐坡,以及更东面的潼关。
他们的进军路线囊括了泾阳、云阳,主力最终屯驻于泸水、灞水之间,连营数十里,旌旗遮天蔽日。
但在这庞大的声势之下,是难以调和的内部矛盾。
李密觊觎主导权,王世充急于证明实力,窦建德保存实力,薛举心怀鬼胎,刘武周与罗艺则与突厥特使眉来眼去。
每日里,为了扎营地点、粮草分配、进攻序列,争吵之声几乎能掀翻中军大帐的顶棚。
南线。
是一支悄无声息的力量,平阳公主李秀宁的影子娘子军主力。
在给予李建成模糊的“承诺”后,她便率领精干主力,以“策应主力、清剿侧翼”为名,沿着秦岭北麓的丘陵地带,悄然而迅捷地向西渗透。
她们避开了官军主要布防的驿路大道,穿行于司竹园、细柳营等原本就经营过的区域,如同暗夜中的溪流,悄然逼近大兴城南的明德门、安化门一带。
她们的动向极为隐秘,连盟军内部也大多忽略了这支“偏师”的存在。
唯有李秀宁自己清楚,她的目标,从来不是正面攻城。
面对这三路逼近的敌军,大隋官军进行了“激烈而悲壮”的抵抗。
北线长乐坡,老将宋老生须发皆张,亲冒矢石,率领麾下儿郎依托早已修筑完善的营垒工事,死战不退。
面对李渊主力一波强似一波的进攻,他指挥部下以弓弩、楯车、陷坑层层阻击,甚至数次发动悍勇的反冲击,与李唐骁将窦抗、刘弘基(实为间谍,但此刻演技逼真)等部杀得难分难解。
阵前尸骸枕藉,灞水为之染红。
宋老生身被数创,犹自大呼酣战,其勇烈之气,令联军前锋为之夺魄。
然而,兵力与士气的绝对劣势,非一人之勇可挽。在联军不惜代价的轮番猛攻下,长乐坡外围壁垒接连被突破,隋军伤亡惨重,终至不支。
残部在宋老生的怒吼声中,被迫放弃营垒,向通化门方向“溃败”。
前线盛传,宋老生本人于乱军中力战,最后望了一眼东方潼关的方向,“横剑自刎”,以死报国。
他的“牺牲”,为大兴城的防御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但也标志着城东外围的最后一道屏障,已然洞开。
东面潼关,却呈现出诡异的平静。
守将贺娄蛟,刚刚与南阳公主杨庆儿完成那场仓促而悲凉的婚礼,他牢记杨子灿“固守待机”的密令,任凭关下的李密部将王君廓如何骂阵挑衅,甚至以小股部队佯动诱敌,始终紧闭关门,凭险固守。
箭矢擂木滚石充足,关墙巍然不动。
然而,这番“怯战”的表现,传到已如惊弓之鸟的大兴朝廷耳中,却完全变了味道。
一些不明就里、或别有用心的大臣,如赵长文、郭文懿等人,开始在朝会上或私下议论,指责贺娄蛟“拥兵自重”、“见死不救”,是“软蛋一个”,更有甚者,翻出其父贺娄子干的赫赫英名,痛斥其“有辱门风”,仿佛潼关守军的岿然不动,比城下敌军更不可饶恕。
……
这些流言蜚语,进一步加剧了城内的恐慌与不信任。
四
细柳营,中军大帐。
烛火将李秀宁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拉得细长而孤峭。
马三宝、徐昭燕、独孤彦云肃立帐中。
“联军已至泸灞,争吵不休,明日恐有试探性攻城。”
马三宝汇总着各方情报,“李建成发现了所谓‘卫玄通敌’的文书,联军注意力已被吸引。”
徐昭燕冷声道:“雕虫小技。此必是杨子灿抛出的又一诱饵,意在加剧联军内部猜忌,或引蛇出洞。”
独孤彦云则更关心实际行动:
“秀子,司竹园精锐已准备就绪,鬼面军亦已分批潜入长安西南诸坊。何时动手?”
李秀宁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帐中悬挂的巨幅长安城坊图前,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坊市名称,最终,停留在皇城西南侧,紧邻金光门的一处——醴泉坊。
醴泉坊内,有前朝废弃的永安渠码头,水道虽半淤,但地下结构复杂,传闻有直通皇城西苑的秘道(虽多半已堵塞,但乃是前朝秘辛,真伪难辨)。
更重要的是,根据鬼谷道零星的古老记载和“日月宝鉴”相关线索的提示,传国玉玺在真正失落前,杨广曾密令心腹,将一批绝不能落入敌手的皇室秘宝,通过水路秘密转移藏匿,其中一条可能的线路终点,便是这醴泉坊的旧码头区域!
这,就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并非虚无缥缈的皇位,而是象征着天命正统、拥有巨大政治号召力和神秘力量的传国玉玺!
若能得手,她进可挟玉玺以令诸侯,在乱局中占据道义制高点;退可凭此与杨子灿、乃至任何势力谈判,换取鬼谷道超然地位和自身安全。
甚至,可能与“日月宝鉴”的奥秘产生关联。
“还不是时候。”
李秀宁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磬,“让他们先打。联军试探,守军必然全力应对,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城墙之上。皇城、宫城的守卫也会被吸引。”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点在醴泉坊的位置:
“当所有人的耳朵都被城头的战鼓震聋,眼睛都被冲天的火光映花之时,才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通知下去,所有人蛰伏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得妄动!”
“诺!”
三人齐声应道。
李秀宁转身,望向长安城的方向,美眸中深邃如渊。
杨子灿,你在城内张网以待,引君入瓮。却不知,我想要的,从来不在你的网中,而在你那巨网之下的阴影深处。
这场博弈,看最终,是谁能攫取到真正珍贵的猎物。
五
大兴城内,已彻底陷入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混乱与恐慌之中。
“捷报”早已断绝,坏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入各家各户。
城东、城北方向隐约传来的战鼓与喊杀声,城头日夜不熄的灯火,以及那些被抬下来的、越来越多的伤兵,无不昭示着局势的危殆。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有人选择了忠诚,却也伴随着绝望。
如骨仪、李桐客等少数官员,依旧每日到署办公,试图维持着朝廷最后的体面,虽知事不可为,却抱定了与城偕亡的决心。
有人则开始暗中活动,为自己和家族寻找后路。
偷偷出城投“敌”者开始出现,多是些中下级官吏或与关陇门阀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家族,他们或趁夜缒城而下,或买通守门士卒,怀揣着密信或投名状,奔向城外的联军大营。
更有甚者,如元岩、柳庄等世家代表,虽未出城,却已开始拉帮结派,暗中串联,讨论着一旦城破,该如何与新朝贵胄打交道,如何保住家族的权势与财富。
皇泰主杨侗所在的越王府,更是成为了各种野心与算计汇聚的漩涡中心。赵德言等人的活动愈发频繁露骨。
……
在这片混乱之中,长安县县令屈突盖与大兴县县令杜伽那的表现,堪称中流砥柱。
这两位掌管着帝都核心区域民政的父母官,在短暂的“醉生梦死”后,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与效率。他们联名发布告示,骤然收紧战争管制:
实行严格的宵禁与坊市管制,日落之后,各坊门紧闭,无故上街者以奸细论处。
清查户口,严控粮食,征调民间存粮统一调配,打击囤积居奇,确保军需与最低限度的民食。
组织坊丁青壮,配合军队巡防,搜捕形迹可疑者,弹压城内可能出现的骚乱。
他们的行动雷厉风行,只出不进,如同一道无形的闸门,强行扼住了城内秩序崩溃的势头,为大兴城核心区域的稳定,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保障。
尽管手段严苛,引来不少怨言,但在大厦将倾之际,这份敢于任事的担当,显得尤为可贵。
六
而在这场风暴的最中心——尚书省都堂与深沉似海的大兴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杨子灿及其核心团队,如同蛰伏的巨兽,冷静地注视着城内外的一切。
表面的“兵败如山倒”与内部的混乱,都在他们的预料乃至引导之中。
明里,杨子灿依旧每日召集会议,部署城防,声色俱厉地催促各方抵抗,表演着一位尽职尽责、勉力支撑的辅政亲王。
他甚至有意让一些“不利”消息在特定渠道传播,加剧某些人的恐慌,促使他们更快地暴露。
暗里,更为隐秘、影响更为深远的准备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禅位与大典。
在杨广的默许甚至指导下,一整套杨广禅位于皇太孙杨侑的流程正在秘密筹备。
诏书的措辞、仪式的环节、百官朝贺的序列……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这将是大隋法统在长安城内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确认与转移,旨在最大限度凝聚城内忠隋力量,并为后续可能的政治谈判留下法理依据。
皇帝后事。
尽管杨广尚在弥留,但针对他“驾崩”后的各项准备工作,已由萧后亲自监督,在绝对保密的状态下启动。
棺椁、陵寝、谥号、治丧流程……所有这些,都在为那注定将震动天下的时刻做着铺垫。
这不仅是尽人臣之礼,更是一项重大的政治行动,关乎权力平稳过渡与后续局面的掌控。
还有,逐步完善的最终清算的名单。
在杨子灿的案头,一份名单越来越清晰。
上面不仅包括上蹿下跳的赵德言、卢楚,也将那些暗中与门阀勾结、试图投敌的官员,乃至某些态度暧昧的世家代表,都一一标注。
只待时机成熟,这张网便会无情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