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杨一叹(1/1)
视角来到杨一叹这边。
杨一叹踏入右数第三条路时,最先捕捉到的不是危险的气息,是种扎人的闷。空气像被塞进了密不透风的罐子里,连呼吸都带着滞涩,每吸一口,肺里都像堵着团湿棉花,闷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额间的天眼轻轻颤动,却没看见具体的影子,只有些细碎的灰,在半空打着旋,像烧到一半的纸烬,落不下来,也散不去。
脚下的路比别处更硌脚。碎石子不知何时换成了断刃的碎片,刃口还带着没锈透的锋,踩上去能感觉到布料被划破的刺啦声。他下意识地抬步轻了些,额间天眼微微睁开一线。
视野里的灰雾中,浮着些模糊的光斑,像是有人举着火把在雾里走,走两步就晃一下,然后彻底熄灭,留下片更深的黑。
走了约莫百来步,那股闷突然变成了燥。不是火烤的烫,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烦,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顺着脊椎往天灵盖冲。他摸了摸腰间的傀儡线轴,木轴上的纹路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滑,线轴转动时,发出的“咔嗒”声竟让他莫名烦躁,想抬手把这东西狠狠砸在地上。
“又在算什么?”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雾里钻出来,像用钝刀子刮石头,“算这雾里藏着几只妖?算往前走三步会不会踩空?还是算……自己该不该动手?”
杨一叹的指尖猛地收紧,线轴勒得掌心发疼。他看见雾里的光斑突然亮了些,聚成个模糊的场景:是加入面具前的冬天,他在城外破庙避雪,撞见几个修士在围殴一只小狐妖。那狐妖后腿受了伤,缩在供桌底下发抖,怀里还护着只更小的狐狸崽。修士们的刀上沾着血,笑着说“抓回去扒了皮做围脖”。
他当时就躲在横梁上,额间的天眼看得清清楚楚,那几个修士的灵力虚浮,他只要放出三根傀儡线,就能把人捆结实。可他没动,他算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着“万一打不过会惹麻烦”,算着“这狐妖说不定也害过人”,直到听见小狐崽的惨叫,直到看见供桌底下渗出的血,他才咬着牙跳下去,却只来得及救下那只没断奶的崽,大狐妖已经被砍断了喉咙。
“你看你。”那声音带着冷笑,像冰锥子往心里扎,“明明能救,却非要算来算去,算到最后,手里攥着的只有半只快冻僵的狐狸崽。你那不是谨慎,是怂,是怕担责任,是眼睁睁看着生灵被杀,还能给自己找一百个‘不得已’的理由!”
杨一叹的呼吸粗重起来,喉结上下滚动。雾里的场景换了,是面具成员第一次并肩作战时的模样。他们在黑水河围堵一只千年水怪,李去浊的法宝葫芦被水怪的粘液腐蚀,王权霸业的仿制王权剑砍在鳞片上只留下道白痕,张正的符纸刚贴上去就被水泡烂。
他在岸边用天眼探水怪的弱点,明明看到它腹下有块逆鳞松动,却因为犹豫“会不会是陷阱”,迟了半息才喊出声,就这半息,水怪的尾巴扫过来,牧神气的胳膊被抽得脱了臼,疼得直冒冷汗。
“半息啊,”那声音像在数他的罪状,“就因为你多算了半息,兄弟的胳膊就得多受三个月罪!你以为自己是运筹帷幄?你是把‘稳妥’当借口,把‘冷静’当盾牌,骨子里就是个怕犯错的胆小鬼!看着兄弟流血,你心里那点破算盘还在噼啪响,你配戴这面具吗?”
“闭嘴!”杨一叹猛地抬手,傀儡线像暴雨般射向雾里,线端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却都穿雾而过,连点涟漪都没激起。他额间的天眼红得发烫,视野里的灰雾开始旋转,像个沸腾的漩涡,里面浮着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小狐妖临死前的眼神,牧神气脱臼时扭曲的脸,还有去年在边境,被黑狐拖走的村民绝望的呼救……
“还敢瞪?”那声音突然拔高,像炸雷在耳边响,“你瞪着雾有什么用?有本事瞪你自己啊!瞪你那双只会看不会动的破眼,瞪你那颗算来算去的冷血心!你最该恨的是你自己!恨你明明握着能看透虚妄的本事,却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恨你把‘我没错’挂在嘴边,却不敢承认自己也曾有过片刻的懦弱!”
雾里突然伸出无数只手,抓向他的脚踝、手腕、脖颈——那些手的指甲缝里嵌着血污,有的缠着断裂的傀儡线,有的握着没来得及送出的符纸,分明是他曾经没能护住的人!
“救我啊!”一个孩童的声音在嘶吼,是那个被黑狐拖走的村民家的孩子,“你不是能看见吗?你为什么不救我!”
“你那天眼是摆设吗?”是牧神气的声音,带着疼极了的颤音,“我胳膊断的时候,你在看什么?!”
“你算啊!接着算啊!”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像根烧红的铁条,狠狠捅进他的胸口,“算我们值不值得救,算你出手划不划算!算啊——!”
“啊——!”杨一叹猛地爆喝一声,不是愤怒的嘶吼,是憋着股血的疼,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气,带着震得牙酸的颤。他没再放傀儡线,而是猛地抬手,按住自己额间的天眼,把压在丹田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悔,带着撕裂般的疼,狠狠砸了出去。
天眼的光芒骤然暴涨,不是平日里探查的柔和,是种近乎自毁的烈,像道劈开混沌的闪电。灰雾在强光中发出凄厉的尖叫,那些抓来的手纷纷溃散,旋转的漩涡渐渐平息,岩壁上的阴影褪去,露出原本的青灰色。血腥味散了,燥痛感也退了,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额间天眼火辣辣的疼。
他扶着岩壁站稳,低头看见自己的指缝里还在滴血,是刚才太用力,指甲抠破了天眼周围的皮肤。可心里那股闷了许久的堵,却散了。
杨一叹深吸一口气,指尖重新握住线轴,这次的力道不松不紧,刚好能让傀儡线灵活转动。他额间的天眼还在隐隐作痛,却比刚才亮了些,像洗去了层灰。
“这点伎俩?”他低声说了句,声音还有点哑,却带着股前所未有的清透。
迈步往前走时,风里还残留着雾散后的焦味,可吹在脸上,却让他格外清醒。他知道这条路后面还有什么,却不再想去算“该不该”“值不值”——天眼能看透妖物的破绽,却看不透人心的褶皱,真正的勇,从不是算无遗策,是哪怕知道会痛,也敢握紧手里的线,往前踏出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