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曰正式开工(2/2)
四、时光的褶皱
拆迁通知贴出来那天,老街像被按了暂停键。铜匠铺的煤炉熄了火,裁缝铺的门帘落了下来,茶馆里的喧嚣也低了八度。居民们聚在巷口的大槐树下,手里捏着那张印着红章的纸,脸上是复杂的神色。
"我这铺子,光绪年间就有了。"老周的声音有些发颤,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拆了,这些家伙什怎么办?这手艺怎么办?"他身后的铜器在日光下闪着光,却照不亮他眼底的迷茫。阿珍抱着那匹杭纺,布料滑过指尖,像流水般无声无息。
我最后一次去老街时,推土机已经开进巷口。铜匠铺的门敞开着,案台上的錾子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木匣,像被掏空的心脏。裁缝铺的玻璃柜碎了,绸缎散落一地,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茶馆的八仙桌翻倒着,茶杯的碎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老周蹲在槐树下,手里摩挲着个铜铃铛,铃铛上的花纹已经模糊。"给你。"他把铃铛塞到我手里,"算个念想。"铃铛碰到掌心,传来冰凉的重量,摇晃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时光在轻轻叹息。
离开时,夕阳正沉向远处的高楼。老街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那些铜器的光泽、绸缎的柔滑、茶香的醇厚,都被揉进时光的褶皱里。我握紧掌心的铜铃,仿佛握住了那些即将消散的晨昏,那些在岁月里静静流淌的故事。
也许很多年后,这里会建起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流云。但总会有人记得,在这片土地上,曾有过青石板路的温润,曾有过铜匠的叮当,曾有过裁缝的丝线,曾有过茶馆的喧嚣,曾有过一段缓慢而温暖的时光,在老街深处,静静呼吸。
巷口的修表摊
巷子口的老槐树下,总摆着张掉漆的木桌,玻璃罩里码着密密麻麻的零件,像把星空揉碎了撒在里面。老陈的修表摊在这儿摆了三十年,褐色的帆布棚子被风吹得褪了色,却总能准时在晨光里撑起一片小小的阴影。
"滴答,滴答。"老陈把放大镜架在鼻梁上,镊子捏着比芝麻还小的齿轮,往腕表机芯里嵌。他指腹的薄茧磨得发亮,每一个动作都轻得像怕惊扰了时间。旁边的小马扎上坐着个穿校服的男孩,攥着块摔裂屏幕的电子表,指节泛白:"陈爷爷,还能修吗?这是我爸送的生日礼物。"
老陈没抬头,只是把表壳拆开,零件在绒布上排成整齐的队列。"能修。"他声音里带着烟草的沙哑,像砂纸轻轻蹭过木头,"比这碎得厉害的我都拼起来过。"他从玻璃罐里挑出枚新电池,金属光泽在晨光里闪了一下,像颗星星落进掌心。
正午的日头晒得柏油路面发软,老陈掀开保温桶,里面是老伴早上烙的韭菜盒子。热气混着齿轮上的机油味,竟有种奇异的和谐。穿花衬衫的男人骑着电动车停在摊前,甩出块镀金腕表:"快修,下午要见客户。"表链上的钻石晃得人眼晕,老陈却只盯着表盘里停摆的指针,慢悠悠道:"四十分钟,急不得。"
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老陈照旧用鹿皮布擦拭表壳。阳光穿过帆布棚的缝隙,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跳着碎金似的光。男孩的电子表修好了,屏幕重新亮起时,老陈忽然说:"你看这秒针,走得再急,也是一秒一秒挪。"男孩似懂非懂地点头,攥着表跑远了,书包带在身后划出活泼的弧线。
暮色漫上来时,老陈开始收拾摊子。他把零件分门别类装进铁皮盒,每个格子都贴着泛黄的标签。穿花衬衫的男人来取表,看见老陈正用放大镜检查游丝,忽然没了脾气,蹲在旁边看了会儿:"陈师傅,您这手艺,现在少见了。"老陈笑笑,把表递过去:"不是手艺少见,是愿意等的人少了。"
路灯亮起来时,木桌已经收进了巷尾的储物间。老陈背着帆布包往家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和老槐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晚风里传来谁家窗户里的钟鸣,一声,又一声,像在数着那些被精心对待过的时光。
或许明天,会有更多人捧着碎掉的钟表来找他,或许某一天,这摊子会被崭新的报刊亭取代。但只要老陈还坐在槐树下,用镊子夹起那些细小的齿轮,就总有人会明白:时间从不是流水,它藏在每一次精准的咬合里,藏在愿意为一秒钟停留的耐心里,藏在巷口那片永远准时撑开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