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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第 154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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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音直勾勾地看着眼前那个唤自己为阿母的小郎,全然不知所措,直到谢候轻声提醒,她方才如梦初醒般猛地抱住了灵奴。

这孩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搂到怀里,浑身的肉都在颤抖,浑身的血都在激荡,浑身的骨骼都在咯吱作响。他原本就是这些血肉和骨骼造就的,所以,它们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韶音拼命地抱着他,一刻都不敢撒手,似乎不将他重新揉到自己的血肉里不能罢休。

灵奴都被她抱得喘不过气了,一边挣扎一边抽噎:“阿母轻一点,灵奴疼了。”

“疼了?哪里疼,啊?”韶音这才将他放开,也不管孩子乐不乐意,搬着脑袋看,拎着胳膊看,抻着腿看,掀起衣衫看,褪下裤子看……灵奴害羞地捂住小鸟,“阿母不要这样,羞!”

“臭小子!”韶音愤怒起来,她快要气疯了,咬牙道:“谁让你乱跑的?看我不打花你的屁股!麈尾呢?麈尾呢!”

阿母又哭又笑地追着他打,灵奴害怕地躲闪,谢候赶紧拦着,韶音气得连他一块打,谢候被她打得嘻嘻直笑。

灵奴躲在小舅父的身后,一边跑一边哭喊着求饶:“呜呜呜……漂亮阿妹还看着呢,阿母给孩儿留点颜面吧!”

韶音累得一身大汗,弯着腰喘气,一偏头,这才看见儿子口中的漂亮阿妹:一个黄头发绿眼睛的鲜卑小女郎。

灵徽被浓烟呛昏迷了,无知无觉地被谢候一路扛出城,送到李军大帐中,这会才醒过来。

“灵奴,我害怕。”她躲到了灵奴身边。

“不怕不怕”,灵奴牵起她的手,“这是我阿母。”冲着韶音又道:“阿母,这是我的好朋友灵徽。要不是她,我就净身了——净身就是割小鸟的意思——她还陪我一起玩。对了!还有皇后姨母,她给我点心吃。”

整个大帐的人都愕然地看向灵奴口中的好朋友。

半晌,韶音走到灵徽身前蹲下,轻声问:“孩子,你姓什么?”

灵徽怯生生道:“我姓慕容,我叫慕容灵徽。”看着眼前的漂亮妇人,她又道:“谢姨母,我听说过你,灵奴说你是天下第二美人。”

韶音按捺住心头的震惊,“告诉谢姨母,天下第一美人是谁?”

灵徽用翡翠绿的大眼睛看了眼灵奴,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小声道:“是、是我。”

韶音派出的人赶到邺城皇宫时,慕容康和可足浑氏已经双双自尽。韶音得知后叹息了一声,命人将他们以帝后之礼厚葬。

可足浑氏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善,李勖夫妇将会对她的女儿视如己出,灵徽不仅保住了性命,还会在一个崭新而强大的一统王朝里继续做公主。

可足浑氏更不知道,她保住的不仅是灵徽一个人,还有整个可足浑氏,慕容氏,岂伏氏……鲜卑贵族没有落得氐羌贵族同样的下场,皆因一个女人的一念之善。

韶音也是女人,女人之间自有女人的义气,灵徽失去了生母,多了一位尽心竭力的养母,她会是韶音和李勖唯一的女儿。

李勖还不知道韶音正在焦急地寻找他。

算上建康、长安和洛阳,邺城已经是他攻克的第四座都城了,占领皇宫后如何收尾,如何接管官府、安抚民众,一应事宜早就驾轻就熟。

报信的人在皇宫扑了个空,赶紧又追到外城寻找,李勖一无所知,他正按着环首刀,带着几个部下沿着城中的几条要道巡视。

这些事原本无需他亲力亲为,他一边巡视,一边平静地思考局势。

慕容康自尽,大燕覆灭,取得余下城池不过早晚之事。魏人耍了个小聪明,放弃了上党,那么他便将上党、河东地和中原腹地一并笑纳。

至于关中,李勖并不着急回师,元健想要牵着他的鼻子走,他的鼻子可不是那么好牵的,他要亲自教一教那个改了汉姓的拓跋鲜卑,真正的’制敌而不制于敌’该是怎样的打法。

中原的冬夜十分干冷,高燃的火把将空气烧得更为干燥,李勖感觉鼻腔里的微小血管一个接着一个地裂开,鼻尖萦绕着一股空寂的味道。

他将之后的打算都在心里想了一遍,将该部署的事情都一一部署下去,心里面仍然没有什么喜悦的感觉,平静得发空。

当年攻入建康时的那种兴奋已经不会再有了,至于长安……长安是个大喜大悲之地,他在那里踌躇满志,也在那里得到了锥心一击,他现在不敢想长安了。而洛阳,洛阳是在梦里得到的,清醒时已经不记得洛阳的样貌。

李勖心里边忽然空得发慌。

龙门,他大概是可以越过去的,只是在化龙的半途,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尾搁浅的鱼。

他是个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的人,他的亲人、朋友和爱人都是阿纨。李勖明白自己为什么发慌了,搁浅的鱼渴望水,她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水源,他必须立刻过到她身边,只有她能救他的命。

李勖抿着干裂的嘴唇,焦躁地往中军大帐而去。

四野像是漫了一层水银,铁血营盘在银色的波涛中浮荡,李勖走得口干舌燥,脚步凌乱。他没注意到,天上一轮明月始终辉映着他,已经温柔地在他干燥的肌肤上披了一层轻纱。

“阿纨!”

还没到中门,他已经急不可耐地喊了出来,他少年老成,二十出头时也不曾有这般的毛躁。

“阿纨!”

他继续呼唤她,“阿纨,我想你了!”他一把撩开厚重的毡门,还没来得及张开双臂,一大一小已经结结实实地撞入了他的怀抱。

“阿父!呜呜呜……阿父!阿父抱抱!”

潮湿的眼泪缓了他的急渴,是谁在叫他阿父?

李勖愣住了,他被这句话施了定身术,一动都动弹不得。

这一切都太像是一场梦,他害怕稍微一动,梦就醒了。

迎面而来的拥抱一下子填满了他空荡荡的心,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无数血管在那里缠绕、合并,胸腔正在重新长出一颗鲜活的心脏。“砰砰!”“砰砰!”李勖听见自己耳膜上有涛涛的血流之声,疼痛和声音都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他气血翻涌,不能自已,耳畔的血流声终于歇落时,他听见纨妹哽咽的提醒,“阿兄,你傻了?孩儿回来了,咱们的孩儿回来了!”

李勖猛地抱住他的一大一小,他的心和他的命。

灵奴还是头一次看见,无所不能的阿父哭了,阿父低沉的哭声像是经霜的画角,听得他的眼泪也吧嗒吧嗒直掉。他又发现,阿父的头发也落了一层银霜。

“阿父阿母,我错了,我再也不偷着往外跑了!”

“阿父,你……你也抱疼我了!”

“李勖!你松开,别没轻没重的……哎!……”

李勖欢喜疯了,他抱着他的一大一小不撒手,亲亲这个、亲亲那个,将这个扛起来、那个抛起来,弄得中军大帐里天怒人怨,鸡飞狗跳。

纨妹的大眼睛肿成了核桃,灵奴的小脸蛋皲成了山药,他自己的嗓子哑成了一头驴,笑起来嗯昂嗯昂,十分难听。

嗯昂嗯昂的犟驴非要抱着他的一大一小到野地里看月亮,那一大一小不解风情,双双在他的披风里发出了鼾声。

他就这么看了一夜,直到东方既白,辽远山河在曙色里露出崭新的轮廓。

……

永安九年九月,李勖灭魏,扫清残余割据,统一南北,于长安称帝,定国号为“夏”,改元“天和”,大赦天下。

温衡,徐凌,上官云,卢锋,卢镝,祖坤,褚恭……这些大功臣的名字皆被百姓熟知,他们的传奇也被说书人编成了一段段故事,在茶肆酒楼里演绎。

皇后的阿兄和阿弟为了推让“淮南王”的封号,彼此争得不可开交。最后,阿弟没有争过阿兄,成为新朝唯一的异姓王,王爵世袭罔替。

这些故事当中,最令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当今太子,这位太子的传奇之处不仅仅是起死回生那么简单,更与皇帝陛下灭魏息息相关。

据说,当年的李军在得知太子归来后,整个军营都沸腾了,他们在营地里举着火把齐声欢呼:

“太子!太子!太子!”

就连军马也跟着“咴咴”“咴咴”地嘶鸣,听着也像是在欢呼“太子”。

皇帝陛下当时也高兴懵了,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抱着皇后,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据说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老子还没登基呢,儿子先被部下拥立为太子,岂有此理!

又据说,皇后闻言掐着他胳膊问:“怎么,你不愿意?”皇帝陛下立即改口,“我说的是’好有道理’。”

——后面这两个据说未必是真的,毕竟谁都没有趴在帝后的床榻底下亲耳听到他们的对话。

不过,大家伙都觉得这件事有几分可信之处,因为世人都知道,皇帝陛下惧内,后宫里唯有皇后一人,就连上朝时俩人也是同升御辇,这件事可是板上钉钉,就连皇帝本人也抵赖不得!

话说回太子刚刚归来那个时候,李军都说这是天命眷顾的征兆,本来低迷的士气大振,破邺之后,很快就一举荡平了燕境。

远在河套的上官云和徐凌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思大定,没有回兵救援关中,而是一鼓作气打到了雁门关,直逼魏都平城。

于是,形式就变得很耐人寻味:魏王偷了关中,李军直扑魏都。

长安城郊的一座茶馆里正讲到这一段。

“列位客官您仔细听着,听听小老儿说得对不对。这个时候可就是比拼君王的气度和君臣默契的时候了!想那魏王元健也是一位雄主,他从阴山苦寒之地起家,统一了阴山脚下七个部落,这才一点点壮大势力,定都平城,自立魏王。这一路走来,着实是不容易。”

说书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摇着羽毛扇继续道:“唉!也正是这份不容易,教他在关键时刻做错了选择!

得知魏人偷了关中,咱们陛下当时就说,’区区关中,弹丸之地,朕既能打下一次,就能打下第二次,诸君不必惊慌,大不了回到京口,重新来过!’”

说书人说到此处不由啧啧了两声,以示对皇帝陛下这份气魄的景仰之情,扫了眼座中茶客,他眉飞色舞道:

“咱们陛下敢舍弃关中,魏王却不敢舍弃平城。那个时候留在平城监国的是汉人尚书崔嵬,魏王信赖他,魏王的兄弟们却不放心。他们一个劲地怂恿魏王回兵,魏王本来就舍不得平城,最后也被说动了,亲率主力回援。他这一走啊,可就坏了!”

“啪嗒”一声,说书人将羽毛扇往高几上一撂,不说了。

围观人群正听得入神,纷纷问他:“怎么坏了?快往下说啊!”

说书人面露狡黠,又呷了一口茶,气定神闲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一对高挑的夫妇随着人群走出茶馆,女郎挽着男子的手臂,言语间颇有些忿忿之意:“真讨厌,重新来过那句话可是我说的,怎么老是安到你头上?还有,一到节骨眼上就’下回分解’,正听得有趣呢!”

男子闻言笑道:“下回如何,你亲身经历,还要听旁人胡诹?”

“我忘了不行么?”那女郎容颜艳昳,将头往男子的宽肩上一靠,神情娇俏问:“下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男子一笑,语气似是轻哄:“下回,自然是所向披靡,战无不克,恢复故土,一统天下。”

“是么,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有个人打了我一巴掌,对我说,她只嫁英雄,不嫁懦夫,李某永志不忘,不敢不厉害。”

韶音笑着用眼波荡他,“你记仇!”

“嗯,我不光记仇,还好色”,李勖微微弯下腰,低头凑近了些,“你喜不喜欢?”

长安集市人流熙攘,往来如织,街道和人群都在他身后模糊成一道道霓虹似地线条,他好像是一直都站在她身前,反复不厌地问这个傻问题。

“你喜不喜欢?”

韶音的明眸一点点地漾起光来,那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早就不必再说答案。

“阿妹张嘴!”

忽然,有两个孩子不请自来,不客气地挤入了他们阿母的视野。

俊朗的小郎君说着话,将手里的柿饼递到绿眼睛的小女郎嘴边。小女郎刚一张嘴,他的手立刻往回撤了半寸,再咬,他又撤。

“哼!不吃了!”小女郎生气了,绷着脸扭过头去,那坏心眼的小郎君嘻嘻一笑,忽然凑到她脸蛋上亲了一口。

韶音大怒,“臭小子,你找打!”

灵奴神色大变,将柿饼塞到嘴里撒腿就跑,侍卫们在后苦苦追赶,灵徽回头看了父皇和母后一眼,原地踯躅了一会,竟然也追着跑了出去。

“傻姑娘!”韶音真是恨铁不成钢,挽起袖子就要追,李勖一把将她拉住,求情道:“息怒息怒,回家再说。”

“都怪你!”韶音皱起鼻子,瞪了他一眼。

李勖笑道:“对不起,都怪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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