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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 100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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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故意冷着脸道,一面仔细端详他的神情。

他生了张刚毅英挺的面孔,薄薄的皮肉紧紧贴覆着骨骼,转角凌厉,起势险峻。除了靥上的小疤痕是为微笑准备的,余下各处都写着严肃,紧急调动起来可以形成愤怒,却是没有几分悲伤的空间。

他听了这话之后,表情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看着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似乎那些轩昂的起势一瞬间调转过来,都变成了颓势。

韶音第一次在旁人的脸上看见比哭还悲伤的神色,心顿时就软了,有些后悔和他开这个玩笑。

李勖的不折不挠倒也出乎人的意料,他忽然将那张比哭还难看的脸凑得极近。

韶音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呀?”

他将目光直勾勾地锚在她的唇上,“你再试试,没试过怎么知道我教你恶心。”

“去你的!”

韶音红着脸将他推得远远的,睃了他一眼,咬唇道:“不是已经试过许多回了。”

李勖从她这垂眸一笑里窥探到一线生机,忽然又凑上前来,对着她的红唇啄了一口,急不可耐道:“快告诉我,你怎么恶心了?”

他亲了一下还不够,还要亲第二下、第三下,余下的吻像春雨一般密密麻麻地落在韶音的额上,眉上,眼上,他不知足,接着又用胡茬去蹭她佩戴青玉珏之处。

韶音被他弄得咯咯直笑,实在受不住了,便抱住他乱蹭的脑袋,像是抱着个毬形的隐囊,轻声道:“我说的还够不明白么,你几时变得这样傻了。”

那颗毬在怀里明显一滞,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它已经弹到了地上,看着是想一蹦老高的架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却又重新弹了回来。

李勖重新坐在床榻,胸口像是有一面战鼓擂动。

他欢喜疯了,很想像上官云那样在地上翻个大跟斗,可是他做不出来;更想将她抱到怀里狠狠亲一万遍,抛起来、接住了,转一万个圈,可是他现在已经不敢了。

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冲着她傻乐。

韶音抿着嘴儿乐不可支,“你就这么高兴?”

李勖的嘴已经合不拢,本就不善言辞,这会儿益发像是被褚恭传染了口吃,舌头打着结说:“当然、我当然高兴!阿纨,我、我要高兴死了!”

韶音也忍不住跟着他笑,用手指头去戳他靥上那个深深的小涡,“至于嘛!”

李勖将脸贴在她的掌心上,语气里竟然有了几分文人骚客的善感,“等到我们都死了,还有个孩子替我们活着,往后还有孙儿、重孙……”

“少胡说!”

韶音现在格外忌讳他说生啊死的,轻轻掐了他一把。

李勖面露赧色,“是我词不达意,阿纨,你明白我的意思。”

“好了,我明白,你心里的想的什么,我都明白。”

韶音将他抱到自己小小的胸怀里,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她也和他想的一样,从今往后,就算是死也不能将他们分开了。人寿总有尽时,可是他们的子孙却可以代代延续,他们身上留着他和她的血,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从黎明到清晨,从清晨到午正,两人并排坐在床榻上,头抵着头、脚对着脚,在早春大好的天光里,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说,将什么荆州何穆之、江北胡人、江左士族统统抛在脑后,他们这会儿只是一对寻常的年轻夫妇,沉浸在孩儿降临的巨大喜悦之中,一会儿相互依偎着给对方抹眼泪,一会儿又看着彼此傻乐。

过了许久,李勖才从惊喜里回过神来,“你适才说想吃什么?我教人给你做。”

韶音想了想,“菹菜炒肉”四个字刚到嘴边,一阵恶心就跟了上来,她将李勖关在门外,一个人在净室里呕得惊天动地,出来后就给他下了一道严令,“往后在我面前不许提吃——呕!”

……

李勖这一整个下午都处在一种诡异的焦灼之中,像是极高兴,又像是极不安,像是急匆匆地想要出门,又像是一步也挪不动脚。

午饭后,他教人备了几大车礼,亲驾轼车,声势浩大地出门而去,眼角眉梢带着藏不住的喜色,嘴又刻意抿成一道线,也不知是要对谁表达谢忱,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孟晖偷着瞅了他好几眼,一时也没敢多问,直到跟着他寻到了姑母温嫂跟前,孟晖这才恍然大悟:啧啧,原来是夫人有了,怪不得!

李勖请温嫂入府试脉息,照着她的推荐又延请了两位长于妇人科的府医,还想着人聘请合适的保母厨娘,温嫂提醒他,这个最好要谢家来办,世家大族于养育事上自有他们的长处,比自己挑选来得牢靠。

李勖正想着去给岳父报喜,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有理,转身便要往山阴而去,刚迈出一步才想起来还未与温嫂辞行,于是又回过头来道:“多谢阿嫂。”

“将军快去吧!”温嫂笑早就得不行,忍不住又揶揄他一句,“再耽搁一会儿,怕是误了回府的时辰!”

李勖笑出了几分腼腆,趁着春风将车驾起了一道几丈高的烟。

……

谢太傅一回到会稽就住进了山阴的春在堂,摆明是与世无争的姿态。

与女婿一番交锋下来,他是没有完全落败,认真算起来,还算是靠着女儿扭转败局,最后转败为胜了。可经了这么一场事后,他老人家到底是有些心灰意冷。

女婿手段狠绝就罢了,爱女和幼子竟然也胆大包天,连问都没有问他一句,就干出了先杀主政大臣后挟天子令诸侯这样石破天惊的大事。

李勖最后竟然妥协了,这也有些出乎他老人家的意料,年轻人的行事,他真是有些看不准了。

谢太傅从前颇自得于旁人对他的评价,“老谋深算”,如今却觉得这个老字很是刺耳。人就是这样,不愿服老的时候便是已经老了,得劝着自己耳顺。

闻听下人来报,说是李勖拜访,且未携韶音,谢太傅便也不打算给他脸面,直接教人将他挡在了外头,“告诉他,老夫身子不适,不便见客,请李将军回吧。”

如今的李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个糟老头子,在他面前自然不值一提。

不过,老人家也有老人家的权力,谢太傅与权力打了一辈子交道,早已深谙其中三昧,即便最后只落得一个老人家的权力,他也得好生使用,保不准会有四两拨千斤的奇效。

下人不一会儿又进来,“太傅,郎主说他有要事相告,恳请一见。”说着呈上一柄象牙麈尾,“这是他特地为您寻的。”

谢太傅掀起眼皮,朝着那柄麈尾睨了一眼,半晌后淡淡道:“教他进来吧。”

李勖早就料到岳父不会给好脸色看,也绝不会说出什么顺耳之言,果然,谢太傅见到他之后,第一句说的就是:“嗬!老夫当年果然是没有看错人。”

不善言辞者往往极善聆听,李勖拿出坚守不战的耐心,任谢太傅说什么,他始终不愠不怒,到紧要处才会微笑着回上一句。

譬如在谢太傅说他“你好大的本事”时,恭敬地回上一句,“全赖岳父提携”。

如此,翁婿二人不阴不阳地来往了几句后,各自都在心中为对方下了评语。

李勖的评语无甚新意,仍是那句“老狐貍”;谢太傅肚子里的学问比他吃过的盐还多,月旦人物亦恰切得多。他观李勖,原是龙骧虎步,天日之表,没想到这小子的真身竟是一条蛟龙,许是兴风作浪多了,再怎么闷声不吭地蜷着,看起来也透着一股凉飕飕的阴气。

“行了,我也乏了,当下紧要关头,军中必是离不得你,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不必在这里空耗,老夫也该颐养天年。”

谢太傅将后半句“眼不见为净”咽了回去。

他夹枪带棒地发作了一通,碰上李勖这么个闷葫芦,自觉有些无趣,既失了名士风度,也有损长辈威严,索性就下了逐客令。

李勖却不想走,好不容易等到岳父将火气撒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才是报喜的良机。

他直起身来,朝着谢太傅一揖,两句话将老岳父说得老泪纵横。

第一句话是:“岳父于李勖有大恩,李勖却恩将仇报,对不住岳父。”

这句话倒是没教谢太傅掉眼泪,只是心里头松快了不少。

他自问对这个女婿不错,虽然招他为婿的确是图他的兵马,赌注也并未只押在他一个人身上,可是谢家也将能给他的都给他了,更别提还嫁出去个如珠如宝的女儿。

谢太傅一想到韶音,又觉得吃亏的还是自己。

李勖听到岳父淡淡地“哼”了一声,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如今初为人父,虽说孩子还没落生,倒也稍稍能体会得一丝父亲的用心。诚如阿纨所说,若是没有谢太傅这个父亲,哪能有今日的她,所以他方才那句“大恩”确是发自肺腑。

李勖的第二句话是:“请岳父看在外孙的份上,宽宥小婿。”

这话出口之后,身前的老人半晌都没有再吭声,李勖擡起头来,这才发现岳父已经老泪纵横。

谢太傅这一哭,就从太傅变成了一个纯粹的老人家、纯粹的岳父,反倒教李勖有些尴尬无措。

他只会哄阿纨,可不会哄她的阿父。

半晌过后,谢太傅叹息一声,看着他道:“这才哪儿到哪,等到你的孩子出生了,你看着它从襁褓婴儿长到能跑会跳,逐渐会哄人、会顶嘴,再到它也谈婚论嫁、生儿育女,你就明白我的心情了。”

李勖垂首应了一声是。

他实在想象不出亡父为了自己落泪是什么模样,自然,亡父那样的人也是决计不会为了谁而落泪的。李勖也想象不出自己将来会是一个怎样的父亲,只是为谢太傅这一哭所震,心头的滋味有些复杂。

“你扶我起来”,谢太傅忽然朝他招手,“我要去看看我的女儿。”

李勖忙扶上他,劝道:“天色已晚,路途也不甚近,阿纨必会心疼,岳父且待一夜,明日一早我再来接您。”

谢太傅坐回去,看他稍微顺眼了一些,将地上那柄麈尾拿到手中,端详了一会,轻轻摇了起来。

博山炉烟气袅袅,随着麈尾的挥动变幻成莫测形状,谢太傅的面孔云遮雾罩,李勖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只听岳父再次开口,问道:“存之,你可知阿纨为何隐瞒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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