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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第 98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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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第98章

德明带来的禁卫军将谢家围得水泄不通,往日繁华热闹的乌衣巷口已经戒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密麻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府中倒是并未派兵入驻,德明到底没将事情做绝,特意嘱咐左卫将军顾词不得难为谢家上下,只消守住十七娘一人。

谢候躲了大半日,提前将韶音会问的话都想了个遍,这才鼓起勇气踏上了琼英阁夹植竹梅的甬道。。

韶音果然是在阁顶木栈上,她自小便是这样,心气不顺的时候总要到此处舞剑,不到筋疲力竭不休,回房倒头就睡,第二日人便好了。

出嫁那日是个例外,还不到筋疲力竭的时候,人便上了送亲的马车;今日也是个例外,她盼了会稽的消息许久,一听到谢候喊“阿姐”,连软剑也不及得收,飞也似地跑了下来。

“阿姐慢些!”

谢候站在覆满白雪的甘棠树下,看着阿姐提着石榴色裙角朝自己飞奔而来,眼眶一热。多滑的石头、多陡的台阶都能被她灵巧地越过,看得人心惊胆战,与未出嫁时一般无二。

“臭冬郎!你拖到这会儿才来见我!存之教你回来做什么?他使的什么法子,阿父怎地忽然就同意我回去了?”

“阿姐一口气问我这么多问题,我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了!”

谢候吸吸鼻子,当先走上回廊,“今冬可真冷,回房再说。”

“你怎么了?”

韶音忽然凑近了看他。

“许是着凉了,我不是一直都如此?旁人是咳嗽、发热,我却总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涕泗横流。”

谢候揉揉眼睛,愈发将鼻涕吸得响亮。

韶音蹙起眉,“我问的是你脸上的伤。”

谢候一惊,真是越紧张越出错,千算万算,怎么就忘了这回事!

“军中汉子总有个拳脚相见的时候,一打泯恩仇,阿姐莫再问了。”

他做出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含混过去,进屋后立即提起了别的话,“阿泠表姐三日前回到建康,我到不久,她又启程回了广陵。”

韶音接过侍女递上来的跌打损伤药,小心地上在他的颧骨上,闻言顿时疑惑,“她刚生产过,既冒寒回来一次,为何不多留几日?”

“她是要与冯毅离绝的,可是舅父和九郎都不同意,正好冯家过来接人,就半劝半撵地将人送走了。——嘶!”

韶音手下失了轻重,疼得谢候倒抽了一口凉气,跟着冷笑道:“王家也和我们一样,失了兵权,能倚仗的只有冯毅,自然不愿意放手。”

“那就不顾阿泠的死活了么!”

韶音将药瓶重重撂在几上,回想起上次与阿泠相见种种,忽觉肚肠都绞到了一处,翻滚着直往心口上涌,不待起身,人已扶着几案干呕起来。

“阿姐,你怎么了!”谢候慌忙将她扶住,“要不要唤府医?”

“我只是觉得恶心!”

韶音胃囊空空,什么都没呕出来,只呕出了两眼热泪,“舅父比冯毅更恶心!还有王微之!为了权,为了利,他们连亲女亲姊都能舍得出去了么!”

谢候被她说得呆了呆,脸红了又白,直到嘴唇的血色也褪了大半,蠕动了两下,干巴巴道:“我虽不知冯毅对阿泠做了什么,或许……或许人事本就没有圆满,稀里糊涂地过下去,要比锱铢必较强上许多。”

“混账话!”韶音恼怒地拧了他一下,“宁可明明白白地死了,也不要稀里糊涂地将就过活!”

“……我只是随口一说,阿姐莫要动气。”

韶音忽地擡眸看他,“冬郎,你知道阿父为何偏偏教你从军么,因为一众兄弟里,唯有你性情最爽朗率直,你姐夫容得下你。你不擅长掩饰,适才我在外头问你的问题,你到现在还没有回答我。”

“阿姐……”谢候嗫嚅着不敢对上韶音的眼睛,“阿父不教我说。总归、总归现在是想走也走不得了,我便告诉你吧,你可千万别……”

谢候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可笑的废话。

韶音如何能不往心里去,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柄尖锐的匕首,一下下,将她的心戳得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大丈夫何患无妻。”

韶音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冬郎,你当真没有听错么?”

谢候的手臂被她抓得生疼。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阿姐,一席话的功夫,她面上的光艳和眸中的神采倏忽不见,像是庙里金漆彩绘的神明突遭天劫,一夕之间只剩木胎土坯。

“姐夫他或许是气话,这样说只是为了逼迫阿父!”谢候慌得手脚无措,话也说得前后矛盾,刚为李勖辩解几句,又咬牙切齿地骂开:“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值得阿姐为他如此!此番总算见了他的真面目,也算是祸福相倚!阿姐,我们不回去了,现在不回去、往后也不回去了……你放心,就算阿父和六郎都赶你走,我也会护着你……”

韶音弓着腰,呕得浑身痉挛,一浪高过一浪的恶心自心底里翻涌而上,教她难以自抑,心、肝、脾、肺,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往事仍在无情喷薄,跗骨蚀肉,不死不休。

“别跟着我!”她从地上爬起来,将谢候拒在身后,一步步挪回卧房更衣。

卧房里,南窗的明纸隐隐透出对面檐角的轮廓,此时一轮橙日歇挂其上,恍惚间像是出嫁那日。

朦朦胧胧的光晕里,韶音似乎看到了一个翩然起舞的少女,那少女以为将嫁的郎君是个粗鲁凶暴的莽夫,故意在屋瓦上拖延出行的时辰。

少女的脸儿紧绷着,热汗顺着两鬓往下淌,浑身腾腾冒气,依旧将手里的软剑舞得气冲冲、意忿忿。她全部的烦恼都只是出嫁这件事,边舞边琢磨着如何才能重回建康。

韶音情不自禁地羡慕起她来,想与她说句话,可刚一推开南窗便被扑了一身寒气。

她整个人猛地颤了一下,这才发觉,原来此际已不是彩霞漫天的晚夏,而是淫雪无绝的隆冬。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照着如今这个样子下去,来年恐要遭灾。

韶音将身子探出轩窗大半,掌心向上摊开,看着一片片雪花融化成露,心里琢磨的尽是明年的稻谷和麦穗。

万一遭了灾,府库中的粮食够不够?若是不够的话,须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她想着,提起裙角,准备迈步而出。

“小娘子!”

阿雀冲上来紧紧将她抱住,“这是三楼,你要做什么呀!您别这样,难受就哭出来,别吓我们,小娘子!”

韶音被她拖着坐回榻上,愣神了一瞬,很快又开始干呕。

她这些日子瘦了些,前腰薄薄地贴着后腰,呕起来能看见肋骨随着整个胸腔起伏,一会像要鼓出来,下一刻又深深凹陷下去。

阿雀哭着喊人,“快去传府医!”回头抱住韶音的肩,“您快哭啊,哭出来就好了,这样憋是会憋坏的!”

“先别惊动府医,你们都下去吧。”阿筠低声制止了去请府医的侍女,走过来,神色凝重,“小娘子,您的月事多久没来了?”

韶音止了呕,怔怔地看向平坦的小腹,忽然想起会稽驿舍里那个忘乎所以的夜晚,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很快变形成了失声痛哭。

从前为阿泠不值,原来自己也和她是一样的。

或许还比不上阿泠,冯毅冒死救过她么,送过她生母的遗物么,与她亲口说过“你才是我的家人”么,信里写过“思卿如狂”么,承诺过今生今世只有她一个么?

想必是没有,那便很好,阿泠比自己幸运。

阿父那一巴掌打得对,阿兄说得也对,自己果真是疯魔了。

他要斩草除根,要逼阿父和阿兄做贰臣呢。

韶音哭得双眼发干,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呆呆地坐着。

一句话而已,却好像什么都变了。

阿筠哽咽道:“小娘子,郎主素日待您的好不像是假的,如今您有了身孕,若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他一定会派兵来解健康之围的!”

“为什么要告诉他?”韶音睁着空洞的大眼反问,“不能告诉他,谁都不能告诉,包括冬郎和阿父。”

“您这是何苦!”

阿筠和阿雀都不解地看着她。

韶音吁出长长的一口气,双手覆在眼上捂着,再放下时已神色平静,像是将能做的表情都一一抹除了。

看着两个哭红了眼的侍女,她一字一顿道:“此事绝密,不许告诉任何人。打水来,咱们三个都净一净面。”

韶音从内室出来,换了身令人眼睛清亮的玉色缘边翡翠交窬裙,神情淡然,只是眼睛红得厉害。

谢候稍微松了口气,看着她仍不放心道:“情急致病,阿姐方才呕得那样厉害,只怕是急火伤了肝胃,可要传府医过来看看?”

“我没事了。”

韶音露给他一个安慰的微笑,不待他再说话,忽然道:“冬郎,如今可有办法向外头传递消息?”

谢候愣了愣,继而点头道:“守卫虽多,却不严格,这次带兵过来的是左卫将军顾词,他兄长就是顾章,与九郎走得甚近。”

“怎会派了他来?我记得禁军中的右卫将军是宗室的司马修,护军将军由丹阳尹司马衡之兼领,德明为何偏教顾词过来?”

“那两个一个驻在白石,一个守着淮口,都防着何军呢!禁军人数本就不多,连游击将军也被派去守了石头,如今城中各门只留下三五个卒子把守,云龙门和中黄堂都是空的,要是外头挡住了都好说,一旦没挡住”,谢候哼了一声,冷笑道:“取建康易如反掌!小郎君实在昏聩!”

韶音心念一动,“这么说来,如今城里只有顾词这一只禁军?”

“宿卫内廷的应该还有百人左右。”

“殿中监是谁?”

“王家的悯之——阿姐问这些做什么?“

谢候奇怪地看着韶音。

韶音干枯的眸里渐渐迸射出另一种神采,“冬郎,我要你将消息送给两个人,一个是九郎,另外一个是温衡。”

谢候听她说完一番话,神色不由大变,“阿姐,此事干系甚大,是*否告知阿父和六郎?”

“不可”,韶音摇头,“我谢氏家风谦忍,阿父做事亦向来求稳,这几年退居虚静台,愈发没了从前的锐气,他若是知道了,必定不会同意冒险,眼下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

……

德明一早就想见韶音,前两次都被她拒了,这次主动相邀,自然没有不来的道理。

一见到人仍是如从前一般痴眼,“十七娘,你、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不一样,是比以前更美了。”

韶音掩口一笑,斜着他道:“阶下囚而已,分明憔悴许多,你怎么还如以前那般瞪眼说瞎话?”

“我也是不得已。”德明迫不及待脱靴。

“到琼英阁来还带着这么多人,也是不得已?”韶音下颏微扬,朝着廊下的黑影努了努。

他停了手上动作,冲她笑笑,扬声道:“你们都出去候着,不传不许进来!”打发了侍卫,自动凑到对面坐下,双手捧住韶音五根纤纤指头,“十七娘,你似是瘦了一些。”话落便往唇边送。

“你近来胆量见长。”韶音冷笑一声,“既有求于我夫君还敢这般行事,不怕他杀了你?”

德明一顿,嬉笑道:“你生得这般美丽,莫要总是将打杀挂在嘴边。”

韶音抽回手,“何军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进来,到时候就算是不想说打杀也不成了。”

“我都要为这些事烦死了,你怎么也说!”德明顿时面露不快,埋怨她扫兴,转眼又堆了笑,“今日故人重逢,我们不说这些让人烦心的事可好?”

“我听说之前有人提议迁都,如今看是来不及了,可若是将人撤走,倒也就是一夜的功夫。”

“不行不行”,德明连连摆手,“你不懂,建康是什么地方?王气升腾之地、天下富贵之乡,岂是会稽能比的,绝不能白白送给何穆之!”

“这些比性命还重要么?”

“不是还有你?”德明咧嘴笑开,“你可莫要哄我,我是绝不会将你放走的!”

“万一我没那么重要,李勖不来呢?以你的能耐,能抵挡何穆之几时?”

“……十七娘!你今日莫不是专门寻我扫兴的?”

德明有些生气了。

韶音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之后又叹了口气,轻声道:“德明,你蠢得不彻底,坏得也不彻底,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做个富贵草包也就罢了,可惜造化弄人,偏教你坐上了这个位子。你知道么,高位者是不能愚蠢的,愚蠢有罪。”

德明被她骂得笑逐颜开,“我宁可听你这般说话,满京城还有哪家的女郎敢这么与我说话,只有你!你说我蠢,敢问比陛下如何?——欸,你怎么了?”

“阿筠,上酒!”

韶音转头掩饰住发热的眼,回过头来笑道:“你从前向我讨过数次的松花玉浮粱,今日尽可开怀畅饮了。”

德明惊喜异常,“来来来,换上琉璃盏,今日与十七娘不醉不休!”几盏下去,目光迷离。

“不行了,不能再喝了”,德明大起舌头,露出一贯的憨厚草包模样,“酒后乱性,我再喝,怕是、怕是要把持不住!你从前打我的耳光,我现在还疼着,不敢了、不敢了!”

韶音已翩然起身,走到灯火之下,“喝吧,一盏酒,一支舞,为君作饯。”

德明嘻嘻地笑起来,眯眼贪看她一双水色晶亮的眸,“莫急着赶我走,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日便舍命陪君子!”

这是一个有月辉清映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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