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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第 87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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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牵错了红线,红线绣错了字”,寒风吹得人眼眶发酸,孔珧收回张望的目光,低头喃喃自语,长长的指甲落在红绣字上,在上面来回刮蹭。

不多时,绣线起了毛刺,“纨”字变得模糊,像是被血洇了。

如果是“珧”就对了。

她有些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改写,渐渐遏制住了将这罗帕撕碎的冲动。

阿父说得对,凡事都要往长远看,需得找准时机,徐徐图之。

……

大雪与夜色纠缠不休,绣楼上的女郎面无表情地合上了菱花窗,牵着马的将军浑然未察,依旧在风雪里一心一意地寻着。

北风渐紧,雪花都给碎成了一颗颗坚硬的雪粒子,它们呼啸着一齐敲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沙的哑音,屋里听着像是走了调的洞箫,呜呜咽咽,阴冷瘆人。

韶音猛地从噩梦里惊醒,五识才一复位,便听了满耳的风雪凄凉。

目光所及,一枕,一被,一帐,一窗残月而已。

方才那滴着血的屠刀,凄厉的哭喊,狰狞的笑容……通通烟消云散,原来是一场噩梦。

屋里有些冷,暖炉里的炭火已经燃到了尾声,余下一点残红在视野里抖了抖,终于也坍塌成了一堆冰凉的朽灰。

噩梦是假的,刁文德的话却是真的,正是他的话教她做了噩梦。

韶音将被子往身上裹了裹,抱着膝,将头贴在臂弯里,一点点梳理这几日发生的事。

腊日一过,她便露布了土断之令,命有司清丈各族实占的田宅山林,名下奴仆部曲全部造册登记,凡是逾越大晋令中规定之数者一律收监候审,超额之数没收充公。

命令一经下达,京口果然如预想中的那般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好在她事先早有准备,这骚乱只持续了不到半日就被平压。

两千兵马的力量远超她的想象,事情比预想中进展的还要顺利:刁氏、赵氏一夜之间失去大宗土地,豢养的奴仆部曲几乎全部被放还改籍,多年积攒的不义之财亦尽数查抄充公。

徐州府库很快便充盈起来,造船、重修州学、兴办义诊,这些紧要事项所需的花销已经有了着落,算起来还有一点盈余,若是运筹得当的话,大抵可以解决半数兵家子的生计之难。

不唯如此,充公的大片良田会年复一年地产出,打出成千上万斛粮食,这些粮食不再是刁赵二姓的私物,而是整个徐州的粮储;还籍的奴仆部曲会分得应分的田产,他们安居乐业,娶妻生子,缴纳的租调税赋将不再用于供养几姓豪族,供他们肆意挥霍,而是用来赈灾、防洪、修筑堤坝,用在他们自己身上。

韶音算得胸怀大畅,热血沸腾,随后召来温衡孟晖等人,要*他们趁热打铁,将与刁赵二族有所勾结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土地,奴仆,人脉,三管齐下,不管刁姓赵姓的根扎得多深,接连受了这三下猛铲,结局只能是被连根拔起。

徐州板结多年的土壤一经松动,贫瘠的大地被铁犁一翻,终于也透出一点丰茂肥沃的气象。韶音干得热火朝天,准备在这方土地上耕耘出硕果累累的稻麦来。

便在这时,刁家族长刁文德托人带话,说想请李夫人见面一叙。

出乎韶音意料的是,刁文德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穷形恶状,相反,这个五十来岁的男子相貌儒雅,举手投足间颇有些名士之风。

阴暗的府牢里只点了一豆昏灯,他面墙背门而坐,宽袍大袖下瘦骨潇潇,胳膊上搭着一柄麈尾。从参差不齐的羽毛判断,这麈尾应是用了多年,绝非临时起兴凑趣之物。

韶音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背影,若不是刺鼻的霉味时刻提醒着她,此刻身处之地乃是徐州府牢,她差点就要以为这人是自己的阿父。

刁文德的背影与谢太傅有七分神似,听到韶音的脚步声,他很快转过头来,起身向她施礼,随后便用那双看透了世事沉浮的老眼上下打量她,末了笑道:“不愧是名门之后,手段了得,令老夫自愧不如啊!”

他敏锐地捕捉到韶音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麈尾摇得讥诮,“老夫形貌可怖,惊到了夫人,罪过,罪过!”

“你想说什么?我没有功夫与你虚耗。”

阶下囚身上的气定神闲无异于挑衅,韶音蹙了眉头,声音里透出不耐。

“年轻人到底性躁”,刁文德的语气像是与族中小辈闲话家常,“夫人一声令下,便教我家族数十年根基毁于一旦,阖家老小逃亡的逃亡、入狱的入狱,老朽不过是发几句牢骚,夫人也不耐一听么?”

“刁文德,你莫要与我倚老卖老,你刁氏根基得来不正,我若容你,则徐州百姓困顿贫苦永世难纾!自作孽不可活,要怨就怨你自己贪心不足!”

“夫人一口一个徐州百姓,当真是大义凛然!夫人说得对,我刁氏和赵氏联姻,占据了徐州最肥沃的良田,最丰茂的山泽,手下奴仆部曲无数,这些人有了我们的荫蔽,无须再向州府缴纳租调,夫人若是不除掉我们,整个徐州的财富都会落入我们之口,而州府只能捡拾我们的残羹剩饭!”

“你知道就好”,韶音目露厌恶,“你们二族正如徐州之痈瘤,一日不除,我心中一日不快!”

“痈瘤,痈瘤”,刁文德重复着,忽然桀桀地笑出声来,“夫人这个比方打得好哇!我们刁氏正如徐州之痈瘤,敲骨吸髓,吸食民脂民膏!夫人既然知道这个道理,那么老朽斗胆试问,夫人可知整个大晋的痈瘤又是哪家哪户?”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迸射出雪亮的精光,咄咄逼视过来,轻易便激怒了韶音。

“老匹夫,你休要胡言乱语!”

刁文德抹了一把脸,像是撕掉了一只无形的面具,儒雅尽除,露出底下扭曲的横肉。

“夫人的母家和外家正是大晋最大的痈瘤!与你陈郡谢氏相比,我刁氏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怎值一提?”

“夫人今日对我磨刀霍霍,来日对上自己的母族也会这般大义凛然么?”

“谢女!谢韶音!毒妇!你这是自掘坟墓,你的报应不远了!”

……

狱卒架起刁文德,反剪着他的胳膊往外拖,那柄麈尾掉落在府牢潮湿的泥土地上,很快爬满了一层密麻的鼠妇。

他的话字字诛心,在牢房里盘桓不去。

韶音恼羞成怒,教人杀了他。

今夜,刁文德的冤魂来给她托梦了。

外头风雪呜咽,徐州刺史府空空荡荡,她的心也像这府宅一般空寂得吓人。

她此刻什么都不敢想,不敢想自己是谁,不敢想自己要什么,不敢想自己做的对不对,不敢想世上可有双全之法……什么都不敢想、不愿想,除了李勖,她的郎君。

思念野藤一般绞着韶音空落的心,她想念他强壮的臂膀,滚烫的怀抱,温柔缠绵的亲吻,充实而坚硬的占有……只有在他的怀抱里,她可以什么都不想。

设若诸事万般皆空,万法皆无,他的情爱总是真的。

“阿筠阿雀!备上马车,我要去会稽!”

韶音一刻也等不得了,她要去见李勖,就是现在,尽管外面风雪怒号,夜色正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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