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万丈(九)(1/2)
红绡万丈(九)
相对合着的门扇后面,没一会儿闷闷地起了些言语骚动,亦是伴着些盏器碰撞时候的咔嚓声,与那些尖锐而听不清的尖酸抱怨,一道慢慢地不情愿地往长戚阁的正门前过来。
那院门瞧着很干净,庭下阴着找不着多少光亮的廊下还存着些微洒扫时的水渍浅滩。应声而动,庭院中的光束落了些到门槛外,四人眼前赫然是群衣裙簪饰过分精致的女人们,一个个儿地都捏着锦帕,对着那开启的门扇虚掩着捂了鼻子抖着根本不存在的浮尘。
那立在最前头的,着了一身绛紫色裙袄广袖的女人往韵文身上望了一眼,最先反应过来,擡了腕勾了些笑。“妹妹这是说得什么话,我们……听不太明白呢。”
她弯着眼,回首看着身边那一大群夫人们,跟在她身后面立着的一众人也都学着她的模样,戴了一身的嘲气儿。“呀,这都晌午了,妹妹昨夜怕是累着了吧,其实也无妨的,晚些来便晚些来,我们还能将你在这一方屋子jsg里将你忘了不成!”
那边的话嘴上说得热络,然没有一个人擡了步子提了裙袂,跨出长戚阁的庭院。韵文眼中的温度冷了几分,面上却蕴着更多得体不露齿的笑。“晚辈自汝南周氏而来,活了这十几载,倒是从未知道原来我们家竟有这般多的比韵文年纪还长上许多的阿姊们。”
那些个贵妇人们一瞬间便笑不出来了,其中不乏有沉不住气的,在人堆里露了个脸,“一个新妇,才过了门几个时辰,晨定不来,撂了一整屋子的人干坐着等你,如今你还竟这般蹬鼻子上脸同长辈们说话!除了一道皇命婚约,你们汝南周氏哪里不是高攀王家?”
韵文听着这话,烦躁地皱着眉,在心里面啧了一声。她偏过头去问身旁候着的听栎,“这疯子是哪房人家的?”
听栎僵着一张脸,强忍着心里面发笑的冲动,轻声在她身后道:“是五房的夫人,中山刘氏的出身,祖上和前朝皇亲贵胄搭着些,来了有二年了,屋子里一个都没得。那立在最前头最先开口的,是二房的夫人襄城公主。”
她听罢,点了点头。就是这王家不分房人口再多,能入了这道门槛的,背后果然也都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襄城公主听了刘氏的话,轻皱了眉替她掰正着话。“什么来不来等不等的,妹妹忘了,那是先帝爷发的话下的旨意,咱们怎能违逆圣旨?”
刘氏依旧觉得不平,只是整个人的气焰还是消了大半。“圣旨怎么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二夫人您当年不也是听了圣旨的?她一个小门世家女,如何能与您相比……”
韵文冷眼瞧着这门槛后面的一切,觉得这分房众多的大户人家深宅大院真是有意思,才这么一会儿,那一群人就像为她演了好一出精彩的戏本子,难听的话用好听的法子说,分明心里火气大的不行却还要一口一个阿姊妹妹的,真是难为她们。
这场甚是滑稽的闹剧,她们还没演够,可她实在是看够了。端着手往那门槛靠近了些,她笑得一脸无害:“给几位打小便没见过的阿姊问安。韵文今个儿原本是该辰时定省的,没成想待到了午时,是韵文大大的罪过。不知婆母在何处,儿媳需请罪去,还望阿姊们让一条窄路,妹妹好方便过去。”
她挺着背不卑不亢,任由午间的风贯着她的发,听着这一方沉默。听栎自她身后望了一眼,随着云翠与寻芳二人一道并齐在她身后站着,心里面似有小漩涡搅动。
按照惯例,往往新妇进门时要被夫家各房夫人与自己个儿的婆母苛责去领罚,不是这儿坏了规矩便是那儿跌了步子,总归是能抓得到错处。那些新妇也总是垂着脑袋乖顺,说要罚自己便吞着气儿去受罚了。犹记得当年她随着卫夫人入了王家门时,对于那些个俗人的讽刺一概不理,哪怕是在背后被戳着脊梁骨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她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她们出自安邑卫氏,没人敢真的指着她们的鼻子当着她们的面儿来讥讽。
只可惜后来大房接了族氏宗卷,她家夫人也拿到了库房对牌钥匙,本以为日子能愈发过得风生水起,等来的却是家主要往南下去淮南的旨意。临行前说要让大郎君多习一些本事,于是又多带上了个人儿,乃至连着好些年,她们长戚阁之中只剩一个文文弱弱的有一手好字的二郎君,在如今这个以武为尊的世道里,原先的那些个底气也不得不开始卸了底。其他几房夫人们风向观得极快,才没几个时辰便一个个儿地都上赶着来瞧大房的笑话了,这些年也都顺走了许多她们大房里头的东西,她们这些作下人的根本都拦不住,厅堂里也逐渐空旷得不太像样。
而如今眼下,在这个刚刚才履行完那打小便身负着先帝爷皇命婚约的人儿身上,听栎瞧见了与她家夫人当年如出一辙的清傲与原则。
她有些慨然地欲要落泪。果然这都是命数啊,她们大房就没有本本分分跟了这世道风向的人儿,如今这明目张胆着拒绝那些人家的羞辱,真是实实在在给大房争了一口气。
那堆贵妇人们心里面皆是升起了愠火,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个儿的都也不敢说出口摆上面,便只好默不作声地分别往两边退开,倒是给韵文留出好宽敞一条路来。
韵文擡头往最后面立着的清冷人儿那边望了一眼,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听栎不知什么时候自她身后挤着人堆溜了进去,此刻稳稳地端着一榀茶具。
她站定住步子,神色认真地给面前的人儿行了那教仪嬷嬷先前叫她的官礼,身子正蹲了一半时候,手肘却被卫夫人轻轻擡住。“外面风大,你到正厅屋子里去跪。”
于是那乌泱泱一众人白白地在这庭院中吹了许多的凉风,一场笑话都没瞧上,便又要回到那仄窘的屋子里,心情自然都不太好。“卫大夫人,你这婆母当的可实在是够窝囊的,今日不给她立规矩,明日指不定她怎么攀到你头上来撒泼呢。我瞧着这庭院里头就挺不错的,风大透气儿,跪上三五个时辰,看看这周家的以后还会不会不记得晨定的时辰……”
“看来五房里头的莺莺燕燕,五夫人当是都处理妥当了,竟还能有这份心思来管我们大房的事儿。”
卫夫人应声停下了步子,连头都不愿意转过来一下,依旧声音淡漠。“听说五弟如今都管钿央姑娘叫钿夫人了,想是五弟要擡了人家姑娘作滕妻。这可是个顶好的喜事儿,那样五夫人平日里可就有伴儿说话了,也不用整日往二房跑了不是?等你们细细定下了日子,到时候差人送些礼过来,我一个管着库房钥匙的主母也不好这般失礼数。”
韵文微微垂着脑袋,立在卫夫人的斜后方,悄悄眨了两下眼。这好一番话里头,是一点儿带假面伪装的意思都没有,光是听听便能知道那刘氏此刻的面色一定很不好。她悄悄往另一侧偏过些头,入眼的是那忍着笑意,双肩微微颤抖的寻芳与云翠,好险才憋住不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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