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2)
“是,我们亲眼看着安先生在十三港上了船,期间一切都很顺利。”
穆弃点点头,眉宇舒展,似是终于安心了:“那就好。”
那名仆从没有退下,反而蹙了蹙眉:“不过,我们在码头逗留的时候,打听到了一些别的消息,据说……据说现在的星洲已经移主了。”
穆弃一愣:“怎么回事?”
“据说两年前,星洲的大族长安浦和旧疾复发,突然暴毙,那之后星河会就迅速接手了星洲,他们完全取代了长老会的职权,对星洲进行了大幅度的改革,如今的星洲已经算是星河会的私产,和过去大不相同了。”
穆弃越听越惊愕,到最后,人都不由得站了起来。
“你们确定?信息来源可靠吗?”
那名仆从点点头:“我们询问了很多人,还特意绕道去联邦中心区打探了一下,虽然细节有差别,但星洲已经被星河会完全掌控,这件事绝对是真的。”
穆弃皱起眉头,嘴唇也抿成一道冷冽的直线,良久,他吐出一句话。
“安族长两年前过世,安寻是他的亲外孙,就算不能回去尽孝,至少也该知情,他们竟然提都没提。”
这个“他们”,指的是星河会。
安寻“嫁入”炽红帝国后,五年里从未回过自由联邦,但他只是远嫁,又不是被囚禁,平时和自己的生父胞弟是可以进行通讯的,尤其到了年节,通话问候更是少不了,在这种通讯不受阻的情况下,那边竟然没把安浦和过世的消息告诉安寻,怎么想都很奇怪。
“也许他们是怕安先生知情后,太过伤心?”仆从猜测道。
穆弃缓缓摇了摇头:“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安寻总会知道的,如果星河会及时把死讯告知我们,安寻想要回去参加他外公的葬礼,我们肯定也不会拦着,他还能趁着回去吊唁的时候和家人团聚几天,但星河会把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分明就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安寻在心底下意识将对方的话补全了。
——分明就是,不想让“我”回去。
在场几名仆从对视一眼,他们都是穆弃的心腹,听穆弃这么说,立刻猜到这件事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这里的水很深,有些事明显脱离了他们的预判,而且走向不明。
“殿下,还有件事。”为首那名仆从突然想起什么,又连忙汇报。
“星洲现在归星河会掌控,所以取消了以往一年才通航一次的限制,我们听码头的船员说,就在安先生出发前几天,刚有一艘星河会的航船前往星洲,船上的人有安先生的胞弟夏仪,似乎纪家的纪泽辞少爷也同行了。”
“什么?”穆弃一惊,“夏仪和纪泽辞此时也在星洲的地界上?”
“是。”
“他俩的婚期就在半个月后,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星洲?”
“这我们就不清楚了。”
穆弃沉默良久,微微握紧了拳。
“安寻和他们……怕是要撞上了。”
不,应该是说绝对会撞上。
他没去过星洲,但听说那地方的聚落布局与普通村庄无异,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安寻身份又那么特殊,一回去肯定全星洲的人都知道了。
穆弃垂下眼,他想到安寻踏上故乡的土地时,看到一个已经被星河会改造得面目全非的星洲,同时惊闻外公两年前已经辞世,接着又看到自己的前未婚夫牵着胞弟的手亲亲热热地站在自己面前,这一重重的冲击……他受得住吗?
深深的担忧萦绕在心间,而那人临走时说的话,又恍然在耳畔响起。
——人生在世,最意难平的就是一句‘本不该如此’,但纠结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总得朝前看,才能过好以后的人生。
穆弃紧蹙的眉头微微舒缓了一些。
他相信这不是空话,那个人既然这样说,必然也会这样做。来炽红帝国的五年,对方已经成长了很多,虽然独自扛下一切会很艰难,但他知道安寻一定可以做到。
那个人无论遭遇什么,都仍然乐观坚强,他不会哀叹命运,只会像温柔坚韧的流水一般,包容一切,翻越一切,无可阻挡,一直向前。
他就是这样的人。
作为旁观者的安寻并不知道穆弃在想什么,只是看对方脸色慢慢缓和,眼底浮现出些许怀念神色,像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对方并未在这种情绪中沉湎太久,安寻看到穆弃很快恢复了冷静,他向那几位仆从又询问了些细节,等再无可问,就挥退了那些手下。
书房重新安静下来。
穆弃重新坐回到书桌前,他随手翻开一份文卷,像是要处理公务,目光却望向了窗外,久久再无动作。
安寻见对方目光发怔,明显是在发呆,他伸手想碰穆弃,却发现自己的手从男人身上穿了过去,就好像是幽灵无法触碰到活人一般。
安寻愣了愣,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因为潜意识已猜到自己无法和场景里的人物交互,现在的触碰无果,只是让他心底模糊地升起一个“果然如此”的念头。
但下一秒,一种微妙的感觉突然在心间荡漾开来。
这份感觉是无数情绪的糅杂体,有担忧,有思念,有怅然,有牵挂,它们在自己心中徘徊波动,剪不断,理还乱,安寻愣神了半晌,不由得看向仍在望着窗外发呆的穆弃。
虽然无人告知,但他就是莫名笃定——这些情绪,是来自穆弃。
这种感觉很奇妙,虽然安寻无法直接看到穆弃的所思所想,对方种种情绪的起伏波动,却全都映照在了自己的心中。
安寻清楚地感觉到,在种种情绪的叠加中,一种名为“不安”的情绪渐渐压倒了所有,它产生得有些突兀,更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和直觉,安寻看向穆弃,不知男人想到了什么,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直接站了起来。
没有丝毫迟疑,穆弃大步朝书房外走去,最后甚至奔跑起来。
安寻立刻跟了上去,迈出书房门的那一刻,他眼前一花,场景又一次陡然变幻,等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后,安寻看到了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魂灯。
这些魂灯形似无数摇曳的烛火,它们在架子上罗列得宛如金字塔一般,像是无数沉默凝视的眼睛,无声俯瞰着站在门口的安寻。
这里是炽红帝国皇族的祠堂。
皇族的祠堂很大,有专门供奉亡者的牌位厅,也有专门摆放生者的魂灯室。
所谓的魂灯,其实是延续了大灾变之前的称呼,因为以前有“人死如灯灭”的说法,当时的人们认为在祠堂里摆放生者的明灯,就可以得到先祖庇护,灯旺人旺,家族也旺。
这种做法以前只是迷信,但大灾变之后,人类进化出了精神力,魂灯突然变得实用起来——将人的一缕精神力放入魂灯内,用特殊方法保存,的确也可以燃起一盏“灯”。若本体死亡,这盏“魂灯”就会熄灭,也算应了那句“人死如灯灭”。
安寻与穆迁成婚,也入了炽红帝国皇族一脉的家谱,在魂灯室里自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穆弃步履匆匆,他走过一排排摆放魂灯的架子,很快就找到了安寻的那盏魂灯。
穆迁已经病逝,他的魂灯半年前就撤下了,如今在标着“迁安殿”的格子里,只有孤零零的一盏小灯。它盛在琉璃盏内,散发着柔和的水蓝色光芒,小小的一团,像是一闪一闪的糯米团子,有种说不出的娇小可爱。
穆弃凝视着这团小小的灯火,紧绷的表情渐渐舒缓,嘴角也浅浅地勾了一下。
安寻感觉得到,穆弃心底的忧虑和不安,已慢慢散去。他久久地凝视着这盏小魂灯,小而明亮的灯火映入男人的眼眸,那双冷金色的眸子都柔和了许多。
异变陡生。
原本安稳的灯火突然猛烈摇晃起来,忽大忽小,时明时暗,像是在痛苦地挣扎,又像是在艰难地支撑,穆弃甚至没来得及露出惊愕的表情,那团蓝光簌地一声,彻底暗去了光芒。
在这间魂灯室里,在一片灯光的海洋里,这个小小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灭掉了一盏灯。
灯灭,人亡。
安寻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