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集(1/2)
春集
当姜青禾怀揣着一两碎银,右手提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左手拉着蔓蔓,站在人声鼎沸的春集时。
她扭头跟旁边将马骡子拴在树上的虎妮说:“你也没说这春集是这样式的啊?”
“你说的是哪的话,”虎妮听着她怪异的腔调,摸摸头,“这集不年年都是这个德行。”
宋大花插了话进来,“啥,啥呀,俺瞅这集不挺好的。”
就是因为好,姜青禾掏掏自己的兜,内心默默流泪,她还觉得这小地方能卖啥稀罕种子,不都是麦子糜子谷子,花种就喇叭花凤仙花啥的山野品种。
可她听着那叫卖声,她才是土鼈。
“接杏,大接杏喽,东乡族的接杏,个大皮薄肉又甜,比桃还大哩。”
“桃哎桃,干桃、迟水桃、朱砂尖、晚熟桃、水桃,啥桃都有,桃三杏四,俺这都是三四年的桃种嘞,”卖桃的赶紧接上,吆喝得贼卖力。
有个小贩还站到树墩上喊:“牡丹,牡丹要不要,啥红的紫的,拿回去还教你咋种,买两株三十钱——”
“马腿大t白菜,叶子大绿实得嘞,爽口又脆,好吃不贵”
“西南那来的柿子树哟,甜柿,耐种得很嘞——”
“本地莲花白、黄辣子、疙瘩菜呦”
“绿货来几株哟,冬果、长把梨,窝梨子、吊蛋子嘞,一株八十钱,三年的树苗,栽了今年就能生果哩。”
各色的叫卖声层出不穷,姜青禾每听一句,就觉得昨天数钱时的自己,脑子进了水,还觉得没啥能买。
她其实才是个瓜货。
姜青禾也就消沉一会儿,听到上句还想了想,问虎妮:“啥是绿货?”
有绿货就有红货,红檎、沙果、紫檎、花檎就属于红货。
“梨阿,梨树那么老多,俺们都叫绿货,”虎妮紧紧拉住小草,回过头说。
大花男人此时一改往日沉默的样子,平日老不说话,叫大伙要忘了他以前是个天把式,专种果树的。
“那梨树能买几株,”大花男人说,“长把梨味道酸,虽说梨吃起来水少,买是能买的,摘了后窝熟就鲜脆了。”
“梨子里最好的是冬果梨,个头大肉脆,还甜。”
虎妮接了一茬,“寒天吃热冬果比姜汤还好使,梨肉甜,喝了啥风黄脑热都消了。”
“那上年咋没卖嘞?”姜青禾不解,不然她至于这么执着让蔓蔓喝姜茶驱寒。
“上年生得少呗,全给富户了,种果种粮不都这样,靠天时吃饭,哪有年年都结老多的,”虎妮也惋惜,上年愣是一个梨都没吃到。
“贵哥,你给挑几株呗,”姜青禾反正是这也想种那也想种,只要果树种得多,年年都有果子吃。
宋大花连忙问,“种几株,天爷哎,你吃那老些做啥,而且这梨树不能栽自家院子里的,不吉利。”
“一株给你,让贵哥替我照料那些果树成不,一株给四婆,她前几日喉疾不是又犯了,再买个两株自个儿吃,”姜青禾盘算得特好。
宋大花跟虎妮说:“你说她苕的是不,俺那一路走过来,愣是没瞧过这么傻大方的人。买株得了,俺们有几张嘴阿,能吃下那老些梨。”
“卖阿,”姜青禾这一年总算寻摸出点门路出来了,虽然她觉得自己还没摸透春山湾这个地方,但她晓得湾里没人种梨阿,梨是个好东西,化痰止咳、清热解毒。
这个念头吧,也不算是临时冒出来的。从她知道最近宋大花夫妇天不亮起床,去别人地里耕地,一亩地耕整整两天,摸黑去夜里摸黑回,只肯给两文的时候。
她不平中又琢磨,到底咋能让他们也能赚到钱,帮人种地肯定是没有前途也没有“钱”途的,做酱菜没有盐路等于白说,光靠手工活能赚几个子,但起不了青砖房。
直到今天看到这个梨树,她灵光一闪,种梨成啊,买几棵试种些。
这也要看春山湾的水土适不适合种植,有些梨树不挑,耐旱,有些梨金贵,养着养着就不结果了,一下买老多,到时候亏得只有自个儿。
赚钱也得讲究步子,大跨步除了会扯着裆,还会摔跟头。
“卖给谁,”宋大花也不听那些吆喝了,谈起赚钱她很有兴头。
姜青禾说:“近的你可以先卖给湾里人,远的拿镇上来卖呗,果子哪都有销路的嘛。”
二妞子在旁边探头,嘻嘻笑道:“娘你种梨子呗,到时候俺跟虎子帮你卖。”
“走走走,一边儿去,娃娃伢伢插啥嘴,”宋大花又拉着姜青禾低声问,“你说这种梨树真能有出路不,你晓得俺是最信你的。”
“能种活能种好,就有出路,”姜青禾给了前提。
虎妮也琢磨,一拍手,“这不错,你晓得湾里有几家院子里种果树的不,二三十家,种的啥,山里刨的沙枣,野果子。不是吃不起,而是其他果树种不好。”
“哎呀,种果树俺男人行啊,天把式不是白叫的,俺买几株,”宋大花拍板。
这下换姜青禾傻眼了,“哎,八十一株呢,不跟贵哥再商量商量?”
“商量个啥,”宋大花跟她避开人小声点说,“俺家那个以前也挺活络的,哪怕天天在果树里转悠,也挺爱说。眼下这模样是还憋闷着呢,管果树能不能赚,俺做事也不全是往钱眼里瞅的。”
“人活着,没个奔头咋行。”
大花男人掩饰不住的兴奋,他搓着手问,“真买啊?”
“买两株先种种呗,”
“还有我这的,不要四株,三株就成了,”姜青禾插了一句。
大花男人兴致高昂地直点头,“山里的地,荒地俺全瞅过,干硬的土地不能种梨子,倒是后院那片沙地,种苞谷小麦啥的不成,种梨子倒是可以。”
宋大花给了姜青禾个眼神,意思是你瞅瞅,这不就有劲头了。
由于姜青禾一再坚持要分一株树苗给四婆,虎妮没买,大花男人帮着在卖梨苗的摊子上挑了四株冬果梨的种,另外还单买了株旁的。
“这是啥种?”宋大花问。
“软儿梨的,不晓得能不能种得活,”大花男人小心翼翼地握着梨树枝条。小小矮矮一株有分叉没枝叶,底下用布包着土块。
果苗这玩意,没个把式瞧,很容易被骗,一年生苗当三年来卖,说了当年结果,但是养个三年都长不出一粒来。
要不会说卖的梨树,但其实是山里的野树挖来,相近的拿来充数,耍滑头不正经做买卖的虽少,可也不是没有。
大花男人蹲着瞧梨树的间隙,几人去逛了其他种苗铺子。春集的人多,但市集特别大,几乎从旱码头一直蜿蜒缠绕到乌江上游,几百米的距离。
所以人多也分散,不会有像年货集那样,钻在人群里觉得有窒息感。
每个铺子有小半米的距离,怕人多冲撞了种子,到时候掉地上捡起来不方便。
没有招幌,连块布都没有,只有敞口的袋子一个个摆着。要不就是一棵棵树苗架在大轱辘车边,要买自己瞧。
这里没有秤这种东西,基本用碗或是量米的升和斗。有特殊点的,会让你直接上单手抓,抓到多少是多少,只适用于种子便宜又特别小巧的。
姜青禾认不出啥种子,而且好坏压根看不来,一路扒着宋大花跟虎妮,跟在她俩屁股后头捡漏。
而蔓蔓她看不来阿,但是她会听啊,好多有意思的话,每次听到她就扭头跟二妞子和小草说,三人偷笑。
比如经过卖莲韭的摊子,是卖花的,种子特别小。但小贩手腕上下翻动,像是在翻花手一样,还唱道:“打花花手,卖莲韭,莲韭高,闪折腰。”
可给蔓蔓迷住不走了,她也学着翻花手,手短又胖还不灵活。她现在连剪刀都握不好,更别提谈什么翻花手,可把二妞子笑得差点倒地。
又比如说姜青禾几个大人买豌豆,蹲在那挑挑捡捡。
边上小贩的儿子冲蔓蔓几个女娃,吐了吐舌头,又用手指刮着脸颊。大声念道:“羞,羞,把脸抠,抠下窝儿种豌豆,今年不收明年收,明年不收叫贼偷。”
念完还摆了个鬼脸,伸出舌头略略几声。
蔓蔓才不怕他,冲他呲牙,扭过头大声地跟二妞子说:“姐姐,你看有潮子!”
潮子在本地方言里有傻,做事不正常的意思,相当于失智。
二妞子哈哈大笑,小草躲在她后面,不敢笑,眼神瞟着,怕那男娃突然愤怒而起的拳头。
自个儿害怕着,还要去拉蔓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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