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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绒被(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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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禾抱着蔓蔓的脑袋,她自个儿的头巾被吹得要往外飘,宋大花忙挥着手喊:“关门关门!”

虎妮连忙将门给关上,她嘿嘿笑,车里几个娃哀怨地看着她,二妞子头发都散了,她指指自己,“姨,你看俺的头。”

一时众人又是恼又是笑,但好像也不觉得难熬了。

到皮作局前,大使和副使应该是穿了簇新的衣裳,搓着手站旁边,身后还跟了好几个人,有个应该是账房,手里拿了盘算。

“哎呦都来了,拿着皮子到里头来,外头太冷了,各家的皮子各家自己拿阿,俺们都有人给你看的,”大使站在门口先把话说清楚了,“好皮子俺就不说了,其他的皮子都有人给记上的,告诉你哪些不能用,那种实在烂的话,你们都给去熬成皮胶哈,皮作局也收的。”

“来来一家家进哈,账房会给你把账算清楚的,给的现钱和砖茶,回去买件新袄子穿穿,买点糖块甜甜嘴嘛,过年就甭愁了,”大使也不会说话漂亮话,他就说了心里话。

却叫底下一堆牧民听着,觉得哪哪都熨帖,一家家也没有挤破头闹着要抢第一个,谁来谁先进嘛。

副使进去管着,大使则边走边和姜青禾聊起了她的提议,他说:“你昨天提的,牧民带一张好皮子来,才收十张山羊板子,俺们觉得不太好。”

姜青禾说:“想得太浅显了,其实我昨天想说的是,你们可以收山羊板子,再提出拿一张好皮子来可以换砖茶和钱以外的东西,比如糖块、烟叶啥的,或者是给了十块好皮子,送他们点小玩意都可以。”

昨天她想的是捆绑买卖,今天她就想到类似于积分换购,大多数人喜欢占点小便宜,为啥后世开业送鸡蛋,银行存钱换东西能长盛不兴,也有关系。

大使眼睛一亮,但他稍后又摇摇头说:“晚点你就能晓得,皮客会哄擡价格了,到时候大伙听见消息只会后悔卖给皮作局。”

人心是最无法预料的。

“您可以问问的,或者我帮您问,”姜青禾说,她没办法控制大家的选择。

屋里牧民正扯着皮子,证明皮毛虽然不好,但是一点问题没有,嘴里不停说,手里还要比划,生怕别人不要。

还没有排到的就等着,一点不耐烦都没有,昨天还无精打采的,今天大伙笑意洋洋,看到大使两人进来,连忙站起身寒暄。

姜青禾咳了声,屋里有很多的皮毛碎屑,之前裹着头巾还好受些,现在直面这些飞扬的皮毛,她终于知道为啥会得支气管炎了。

她捏起头巾遮住鼻子,然后擡高了点音量说:“好皮子的话,皮作局看料子最多能给到四块砖茶,”没等他们欢呼,她立马泼了盆冷水,“但是皮客现在能出价到六块,你们不卖皮作局也成。”

当然皮客出价六块砖茶是两人商量后编造的,只是觉得最多能出到六块,再来点他们彻底亏本。

六块和三块差得实在有点多,当然会有人犹豫,那种犹豫的声音就期期艾艾地说:“他们收这种皮子吗?”

“当然不收,”姜青禾又说,“想卖给皮客的也可以,明年板子还是能拿来卖的嘛。”

这会儿没人犹豫了,管他皮客价高价低,明年后年以及以后的羊皮,难道皮客都能给他们包圆了吗。

今年好皮子的钱是赚了,那这些烂皮子呢,明年之后的山羊板子的钱呢,这笔账大家能算得明白。

“不会后悔?”

王盛吊儿郎当地说:“赶紧卖吧,皮客就算开出十块砖茶一条皮子,俺都不会后悔。为啥,你们想想呗,没有皮作局,皮客给你们的是啥价,一块砖茶,长点心吧!”

这下众人铁了心,一定要把皮子留给皮作局,至于其他人,他们管不着。

其实要是姜青禾自己的话,她能先收了皮子,转手卖给皮客,稳赚不赔的买卖,但是皮作局是不会这么搞的。

而皮客还待在皮毛栈里,穿着厚裘衣,烤着炉火舒舒服服等着歇家把皮毛拿上门,准备再挑三捡四一番,最后半个t字不用花,一块陈年砖茶就拿到上好的皮毛。

以至于收到皮作局居然要拿三块砖茶两百钱换皮毛的消息时,一个个嚷爹骂娘,捶胸顿足。

因为他们知道,前几年压榨牧民,以极为低廉价格收进皮毛,是皮作局默不吭声,一年年滋长了他们的野心和贪婪。

如今要用更高昂的价格去换取皮毛,他们一个个往外掏钱如何不情愿。

但是他们又生怕皮子都给皮作局包圆了,忍痛出一张好皮四块砖茶,心痛得要滴血。

也有皮客还喊了五块、六块的高价,当然他们肯出高价,皮毛市场立刻活络起来,大伙卯着劲要卖给皮客。

本来这次皮客就没带多少砖茶,还得去钱行取钱,乱糟糟闹到最后,他们实在出不起那么高的价格了,不肯再收。

剩下的好皮子自然被皮作局给包了,它反正背后有衙门拨砖茶,自然亏不着,好皮子再多都能吃得下。

当然在现在,谁也想不着之后皮客会惨淡退出。大伙都还坐在这里,一张张皮子算钱呢,看着被挑出来的破皮子捶胸顿足,下一刻又惊喜于能熬成皮胶换钱。

巴图尔是带了部落其他几户的皮子来卖的,要一个个算得很清楚,最后算到他自家,他手发抖,声音也颤,“多少?”

“二十块砖茶六百钱,”小吏笑着说,“到时候拿着这张红票去后面账房领。”

“天呐,”巴图尔不敢置信,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却发现大伙比他还控制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

要知道他们上一年辛苦养大了羊,取了皮,卖了一堆羊崽才赚了十块砖茶,至于钱,压根连影都见不着。

外面有人趴在一堆砖茶上面,又哭又笑,屋里屋外都有人流泪,他们真真正正能过个好年。

他们可以拿着这些砖茶,去蒙藏部落边界的市集,换要用的盐、糖块,甚至是皮袄、木桶,什么要用换什么。

王盛才不哭,他笑的见牙不见眼,要不是怕在一众呜咽声中太显眼,他恨不得放声大笑出来,老子这个年关终于有钱了。

他没要砖茶,这一堆除了留给姜青禾的皮子外,他全都换了钱,他从来没有捧过十两以上碎银子,他的手在抖,钱却攥得紧紧的。

这里用不着姜青禾,她就跟大使出门拿了三块的砖茶回来,这是大使自掏腰包,非要送给她的。

她很豪气地对徐祯说:“给你,都给你熬罐罐茶。”

然后她听见王盛要喘不上来气的声音说:“这个也给你。”

姜青禾被他塞了四粒沉甸甸的东西,她偷偷瞧了眼,立马紧紧握在手心里。可任凭她怎么握,都藏不住那银白的光芒,她两只手交叠着,心扑通扑通直跳。

连忙塞进衣服兜里,她小声问,“几两?”

王盛左看右看,才悄悄比了个数,“本来只有三两的,多出的那一两是俺给你的。”

“要不有你,俺哪赚得了钱,”王盛突然眼眶红了点,“俺这辈子都没摸过这么多钱。”

“谁不是呢,”姜青禾此刻很想抱着徐祯,在这四处都有人走的灰砖大道上蹦一圈,好叫大伙知道她赚钱了!

她有将近八两的巨款了,她还会有一堆的好皮子!

太激动,激动到她看见车上叠了十来张皮毛水滑的皮子时,她面无表情,傻楞着站在那里。

没办法,穷人乍富是这样的,她没昏倒已经算是很得体了。

这时换好皮子的一堆人跑出来,做了姜青禾敢想而不敢做的事情,在大道上人群里从皮作局一路跑到拐弯口。

在那里发出了一阵长而高“桀桀”的笑声,路过的人还以为这群穿着光板皮袄的牧民都得疯牛病了。

有蒙藏两边的女人来找姜青禾,拉着她的手,说不给皮子,但请她一定要在这里等一等。

然后一路狂奔着跑向远处,姜青禾呆呆地说:“她们要做啥?”

徐祯也微张着嘴巴摇摇头,他不知道。

在等她们回来的时间里,姜青禾已经数了好几遍巴图尔和王盛给的皮子,她数:一张羔羊皮做帽子,两张羔羊皮给蔓蔓做件袄子,这张羊皮给徐祯缝双皮靴,这张给自己。

还有这张特别大的给大花,这张给四婆做件夹袄,再给虎妮缝双手套…

她恨不得趴在这堆皮子上睡觉。

而当她真的趴在皮子上眯了会儿时,她感觉身体被很柔软却沉重,带着点淡淡羊味的东西压着,还罩了个满头。

她扒着那柔软的皮毛探出头,被惊住了,这是一条洁白顺滑的羊绒被。不是那种塞了羊毛做成的,而是一整条用绵羊羔皮熟成的皮子缝补而成的被子。

所以颜色深浅不一,但是厚重而暖和,只盖了那么短暂的一会儿,姜青禾甚至出了点汗,她冻僵的手指快速回温。

而都兰在车外笑着,“暖和吗?她们说没有那么多的好皮子能给你,又特别想谢你,就用换了砖茶的钱给你换了条被子。”

“还有一件呢,你快出来看看,”她招手。

姜青禾喉咙梗着,她小心地将被子一叠再叠,那么大一团压在皮毛上面,弯腰走下来时还格外小心,甚至连连回头一看再看。

都兰赶紧伸手拉着她去看,在勒勒车上紧紧裹着的一团,姜青禾看着那露天下白得晃眼的一团,她不敢相信地问:“这也是给我的?”

都兰重重点头,旁边围着的女人叫她摸一摸,“可软和了!”

是啊,这曾是姜青禾睡在山羊毛做的沙毡上时,被扎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第二天起了一身红点时,曾经梦寐以求的绵毡阿。

哪怕她的指腹粗糙,她也会记住,此刻绵毡轻柔细软的触感。

她有点恍惚,其实她已经习惯了沙毡硬邦邦的感觉,皮越发糙后,没有东西能够刺痛她了。

但现在姜青禾却被这两团柔软的被子和毯子刺到了,她甚至有点难以幻想。冬天外头积了层雪,墙上还挂着冰棱的时候,不用烧火炕,在沙毡上面铺一层绵毡,再盖着厚重而温暖的羊绒被时,大概都不愿意起床。

她不敢大声说话,怕会惊醒这场梦:“这比皮子还要好。”

这比皮子贵重太多太多了,她已经被这份具象的温暖彻底笼罩。

是每一个冬天里,只要看见就叫人心里热腾腾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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