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人生哪能多如意(2/2)
隔了这么长时间,那香如今香气已经很淡了,她还能分辨出来,不仅能分辨,还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说不定,这次真能叫她做出来呢。
他也是听江太医偶然间提起,说是公主伴读里有位制香技艺很是了得的姑娘,就是荣国公家的二姑娘,名唤澂鱼的。
上次静太妃举办义卖会,党日义卖价格最高的那款香就是出自她手,而且她还为宣平侯夫人成功复原出了一款失传之香,宣平侯夫人喜不自胜,逢人就夸,如今,她在京中风头可是盛得很。
静太妃还让她做起了教习师傅,教公主和众伴读制香,宫里的掌香女官对她制香之技也是赞不绝口。
他一直在用的安神香,江太医也拿去给她看了,据他描述说她只拿起来闻了一下,便将安神香方所用到的香料尽数说出,不必较量自己也知道对方制香水平远在自己之上。
所以他才起了兴致,想着教她来试试,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听她这么说,陆廷渊点了点头,随口应道:“便依你所言。”
叶兰蕙看着眼前拘谨地对着话的两个人,心里多少有些唏嘘。
世事改,人事非,这对少年夫妻一路是如何走来的,她最是清楚,如今二人却是形同陌路,怎能不让人遗憾呢。
不过也不用同情别人,她自己的感情又何尝不是一团糟,爱而不得,枉自伤悲。
她暗自叹了口气。
这时,冯春进殿同陆廷渊小声禀报道:
“陛下,前些日子派去江南那边查案的刑部尚书严锡、左将军卓枫以及玄甲卫一行,已经尽数归京,如今钱、卓两位大人正在殿外候着。”
陆廷渊一听,原本有些放松的神情立马又冷肃起来,吩咐他们立刻进殿奏事,又让人拿了宫牌去请四辅臣即刻入宫。
如今天色也已渐晚,何况朝事紧急,陆廷渊便摆摆手,让殿里的几人先回去了。
卓枫进来时,就只捕捉到了一抹衣角,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他看得清楚,那是宫内二品女官所穿的服饰,如今陛下身边并无宫婢侍候,想来这潜麟宫中唯一的二品女官,便是她了。
卓枫心下嘁嘁,很想上前拦住她,许久未见,就算她依旧不理他,便是只让他看一眼也是好的。
可他心里清楚,如今哪里是顾得上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眼下有更要紧的事要禀奏。
“微臣参加陛下。”刑部尚书严锡、左将军卓枫齐声上前叩拜道。
陆廷渊摆手让他们起身,问起江南一案的进展。
刑部尚书严锡毕恭毕敬地回禀道:“臣等幸不辱命,几位涉事刺史皆已伏法。只是……”
他顿了顿,擡眸偷瞄了眼帝座上端坐的帝王,见他神情不似头风发作时那般躁郁,才敢嗫嚅着小声补充道:
“只是,臣等一行到达几位刺史府中时,他们皆已断气,而且都是一刀毙命,刀痕入骨,应是被一种极其锋利的利刃所伤……”
帝座上的男人冷冷开口:“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刑部尚书严锡一听,扑通又跪下了:“陛下恕罪,我等到达之时,几人皆已咽气多时,故而、故而……”
陆廷渊不怒反笑:“所以,人死了,凶手如今却还在逍遥法外,这就是爱卿口中的‘幸不辱命’?!”
说完将手中的折子啪的一声摔在案桌上,可在严锡听来,这摔的不是折子,而是朝他脸上甩的一个响亮的耳光,顿时脸火辣辣的。
这时,卓枫及时开口道:“陛下,此行并非全无收获,在一位刺史家中,翻出了其同逆党往来的书信……”
如今能称为逆党的,就是昔日的宸王一党了。
虽说宸王旧部在当年宫变一事中被清缴了大部分,可难免有残部遗漏下来,可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又在南边暗中集结势力,妄图卷土重来。
待他一五一十地讲完,天也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四辅臣乘着夜色匆匆入宫,商讨对策。
却说姜、叶二人回宫后,叶兰蕙看着紧闭的殿门,一时有些恍惚。
她走时是关了门还是没关门来着?好像是没关吧?
不过她也没有细想,左右这里也没有旁人,宫人们都是极有规矩的,想来若是见殿门没关,也会顺手替她关上的吧。
此时她心里又揣着事想问一问姜澂鱼,因此并没有将这点子小事放在心上。
她二人晚膳一般极少用,加上天气炎热,就更不想用膳,只捡了些殿里摆放的水果垫了下肚子,便打算各忙各的去。
叶兰蕙却觉得有些疑问憋在心里,不问一问实在让人寝食难安,眼下殿里无人,她将门窗一关,拉了姜澂鱼到近前来,小心翼翼地问她道:
“澂鱼,你如今对陛下,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如若心有芥蒂,为何要费尽心思为他制香?如若心无芥蒂,又为何不将实情告知于他,冷眼看着他如今这般孤家寡人一个呢?他已是天子,如果知道当年你的死另有隐情,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他想查什么,不就是吩咐一声的事吗?”
姜澂鱼听了却久久没有开口回答,微弱的烛光在她脸上跳来跳去,照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良久,她才轻叹一声,用那种又轻又慢,像是在说旁人之事一样的语调,轻轻说道:
“兰蕙,我可能——活不长了。”
叶兰蕙心下一惊,失声道:“怎么会?!”
姜澂鱼惨笑一声:“还记得那次我们在太玄观相遇吗?那时,我的确是经历了极不寻常之事,才想着去道观问一问因果。你只知我还魂之事,其实,自重生到这具躯体以来,我曾有过两次离魂,还做过一个预言之梦,梦中预示,真正的姜澂鱼会回来,她会成婚生子,继续过完她未尽的人生……常言道,愿消魂散。想来如今,我和她的魂魄,可能共存在这一具躯体中。终是我卑劣,放不下前世枉死之仇,暂舍不下这副躯体。待这些事了结,我终究是要想办法将这副身躯还给她的。”
“你不要这样说,阿妤……”
叶兰蕙听她这么说,顿时难过极了。
姜澂鱼自嘲一笑,“要不是你认出我来,我原是也不打算告诉你的。我不是不想相认,而是不能,我不能让他再一次失去妻子,不能让阿辞再一次失去母亲,我……”
说到这,姜澂鱼有些哽咽。
要是能活,谁又不想活呢,可原身何其无辜,她不能太贪心。
叶兰蕙一把揽过姜澂鱼,二人相拥而泣。
只听姜澂鱼靠在她肩头,轻声说道:“不过,至少这世上,有你知道,我曾又回来过,那我也就没那么多遗憾了。”
从头到尾,叶兰蕙所熟悉的、称之为朋友的,都只是“萧妤”而已,真正的姜澂鱼她不曾接触,更谈不上感情。
此刻叶兰蕙心里矛盾的很,既希望她早点查出真凶,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又私心希望她永远都不要查出来,那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
可她没办法劝说她什么,正因为相知,所以才更加知道,这就是她啊,睚眦之怨必报,一饭之德必偿,嫉恶如仇却又内怀热忱,偶尔利刺示人,实际内心却最为柔软的。
在明知原主可能还会回来的情况下,取代她、顶替她的人生,萧妤是绝不肯如此做的,只是负罪感就能将她压垮了。
而如今,她鲜活而又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却说着命不久矣的话,又怎能不教人难过呢。
就像是沙漠中徒步的旅者,丢失了唯一的水囊,当他终于沿着来时的路途找到那只水囊时,他欣喜若狂,感慨自己终于找回了它,以往的错过与遗憾可以尽数圆满。
可当他欣然打开水囊仰头去喝时,却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原来,水囊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早已被太阳晒裂了,那道细小的裂口在他心上划了道不可弥合的口子,犹如命定一般,他终究还是要不可挽回地失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