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烟月不知人事改(1/2)
第027章烟月不知人事改
大祈皇帝寝宫,潜麟宫。
下了早朝,陆廷渊便召来江太医来为他调理头疾。
寝殿内已经燃起了袅袅青烟,安神香的香气让陛下闷了一早朝的火气渐渐平复了下去。
此时,殿中只有陆廷渊与江询二人。
对这位江太医,陆廷渊很是信任,当下便向他讲起了自己的新症状。
“江询,朕近日,已经开始出现幻视了,你说该如何处置?”
陆廷渊躺在矮榻上,眼神放空,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冰冷地仿佛在讲别人的事。
江询闻言稍微擡眸,不动声色地问道:“哦?陛下看到了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廷渊顿了一下,语气稍微有些不自然,显然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的确有些不正常。
“昨日,你在为荣国公女儿诊治时,朕看见阿妤了,看见她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什么话也不说,还一直看着朕。”
江太医了然地点点头,继续问道:“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
“不长时间,当时朕意识到是出现了幻视,于是赶紧离开了那个地方,出去以后就好了。”
江太医一边利落地下针,一边说道:
“陛下这种情况是郁遏于心、气血壅滞的表现,待会儿,臣为您再开一个方子,同先前的方子一起服用,一段时间后,这种情况或有缓解。”
陆廷渊嗯了一声,随即便闭上眼睛。
人间别久不成悲,分离太久,悲伤随着时间渐渐淡去,他现在甚至已经可以平静地提起她的名字,但思念却是如影随形。
想她,日复一日,从不曾间断。
喝了两日又苦又涩的汤药,姜澂鱼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便搬回了自己在福安宫的住处。
今日是正式开课的日子,闲了两日,她也着实有些闷得慌,于是早早便起床仔细挑选了衣衫,带好书具,同叶兰蕙一起前往书堂。
对于这位昔日好友,虽然离魂一事让她不敢过于亲近她,可她也不愿故意冷落她,伤她的心,何况她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经历了落水一事,孟氏对叶兰蕙的态度也更亲和了些,还亲自上门送了好些东西致谢。
叶兰蕙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孟氏这次登门,并没有像往常一般轻装简从,而是带了好些侍卫,乘坐府中最豪华的车舆,从永兴坊一路浩浩荡荡穿过朱雀大街,直往西市而去,引得路人竞相驻足观望。
于是不出半日,国公夫人亲自登门拜谢叶掌柜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门第之别,到底还是敌不过儿子的喜欢,以及她对女儿的救命之情。
这国公府的门楣,终究是为她撤下了。
今日开课的可不止昌平公主几人,太子那边也定了今日开课,这便意味着教习先生和太子的伴读名单都已敲定。
孩童开蒙年龄多在六七岁之间,四五岁都算是极早慧的,给不到四岁的太子找适龄伴读,可真是愁坏了一帮大臣。
给太子找伴读,可不像给公主找伴读一般,长辈看好就行。太子的教育,关系到国之未来,伴读人选也须慎之又慎。
太子早慧,陆廷渊虽不担心他会跟不上进度,但体格上,年龄大的难免会有优势。他担心太子长期处于这种体力弱势的环境下,性格会变得胆小自卑。
因此这伴读之人,既不能与太子年龄差距过大,也不能智力差距过大,体力智力都得在差不多的水平。
所以挑来挑去,名单添了又划,划了又添,好不容易才挑中六人,分别是:
安阳侯次子许琢,年六岁;
已故平西侯之孙、现平西侯府世子,即先皇后亲侄萧怀,年六岁;
先皇之兄康王,即现宗正卿陆寔之孙陆铭,年五岁;
吏部尚书赵守诚之子赵昶钰,年五岁;
国子监祭酒吴士谨之子,吴希睿,年五岁;
明光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郑循之子郑望,年四岁;
这里边,年龄最小的是四岁,最大的也不过六岁,年龄差距不算大,而且都是宗亲、高官之子,既有文臣之后,也有武将之嗣。
对于此次太子伴读人选,陆廷渊也有自己的考量。
太子虽是嫡子,但母亲早亡,母族平西侯府世子年岁尚幼,如今只是空有爵位,名存实亡。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要为他考虑周全。
要是万一自己突然有个好歹,他得给幼子留下一套可靠的文臣武将班子,不至于到时候六亲无靠,孤木难支,徒生变数。
太子伴读,说到底就是平衡各方势力、拉拢群臣的一种手段而已。但从小就在一处的情谊,到底要可靠些。
就如同他与姜问渠,他可以放心地将朝廷大事、秘事交予他,而不用担心他会背叛他。
说起来,含章二字,还是他给他取的。
《易传》曰: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
其实从很早的时候起,荣国公府一门的荣辱,便早已同这位未来的君主绑定在一起。
当年作为荣国公世子的姜问渠弃爵投身科举,在外人看来是一场豪赌,可于他而言,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
他于朝堂之上为他收拢人心,他远去边关征战韬光养晦,共待时机。
所以陆廷渊登基后,无论外界言论如何,都执意将年仅弱冠的姜问渠扶上四辅臣之位。
而身为臣子的姜问渠也自觉约束族人门下,不曾有僭越专权之事。
因为他们是先有的同袍之情,而后君臣之义便变得顺理成章。
所谓良臣得遇明主,鸟尽不必弓藏。
他不必对他施展什么帝王之术,他也不必对他漫言奉承之词,这是从小处出来的信任。
所以,陆廷渊觉得,给太子选伴读一事,须得深思熟虑,从长计议。
这名单他是勾了添,添了勾,最终才定下这六人。
不过后续还得继续观察,要是再出现像昨日许兰茵那样的情况,那可不仅仅是送回家那么简单了。
太子伴读人选的事姜澂鱼还是听昌平公主说起来才知道的,这两日二人吃睡都在一起,关系亲近不少,昌平公主还将她“照顾”得十分周全。
而昌平公主在宫中消息又灵通,到底是年纪小,姜澂鱼旁敲侧击地从她嘴里打听出不少事来。
比如,自从先皇后去后,她的皇兄便患上了头疾,江太医几乎每日都要来宫中为他诊治。
再比如,她的嫡母,现如今的太后,三年前生了一场大病,搬去了梵伽山静养,一直没有回宫,所以静太妃才得以代摄六宫事。
她还恶狠狠地警告了自己,让自己不要痴心妄想,她的皇兄才不会娶别的女人。
不过在姜澂鱼看来,昌平面上虽凶,实际却只不过是一只披着虎皮的貍奴,在朝她张牙舞爪、狐假虎威罢了。
当年她能成为她最喜欢的阿嫂,靠得可不是脸。
两日过去,虽然昌平公主依旧嘴硬,但是先前对她的那股冷漠劲早已消失殆尽,就连到了书堂选座位时,都“大发慈悲”地将右侧那张离自己最近的书案指给了她呢。
左侧本来是预备要留给她那位表姐的,奈何许兰茵没有福气,这福气便只能留给众伴读里学问最好的郑嘉了,天选抄作业之人。
郑嘉温柔一笑,不置可否,坦然落座。
其余众人也各自挑了位置坐下。
叶兰蕙挑了姜澂鱼后边那张桌子,吴希娴一向胆小,不太敢坐在公主身后。
见状,方婵便自告奋勇,挑了公主身后的位置,吴希娴回了她一个感激的微笑。
太子伴读名单已经公示,在座的诸位除了叶兰蕙,家里都已经收到消息,此次郑嘉同吴希娴的亲弟弟都在太子伴读之列,二人在宫中的地位也因此水涨船高。
当然,除了伴读,东宫侍读、侍讲官也基本定了下来,只是还未公布,只待今日太子开课之时,一并揭晓。
考虑到太子以及众伴读的年龄,正是开蒙的时候,怕老夫子们教课得太过枯燥无味,所以安排的侍读、侍讲官大多都是一些年轻官员。
至于礼乐射御书数此六艺的教习师傅,也各自挑了年轻官员担任,不过考虑到太子和伴读们尚幼,像射御二艺,便只有等到了合适的年龄方才开学。
这可便宜了昌平公主这边的众人,陛下特意准许太子的教习师傅同时也过来为她们讲学,能当上太子教习的官员,自然都是各自领域的拔尖人才,如此一来,教习队伍水平便有了质的飞跃。
当然,陛下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也是有原因的。
静太妃此时给昌平公主选伴读,自然有磨磨她性子的意思,但是,伴读名单一送到他这来,他就品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名单上的这些世家女儿都是十七八岁,而且都容貌姣好,上次还在御花园碰见过一次,要说没有静太妃的恩准,她们是决计不敢瞎跑来御花园中玩闹的。
一群适龄的花一样的少女,在他常去的天极楼不远处的御花园中嬉戏玩耍,巧笑嫣然,他不信其中没有静太妃的暗中授意,只是他不愿去追究罢了。
本来呈上来的教习名单里,大都是些年纪大的老师傅、老学究,他接过来一看,这怎么行,当即就换了几个人上去——
今年新晋的探花郎不仅文章写得好,长相还很是俊美,添上去。
户部尚书姜问渠二十好几了还没娶妻,正好叶家那姑娘也在此次伴读名单里,把他也添上去。
至于骑射嘛,他想到了两个资质上佳的人选,日后让他们来教太子也是不错的。
有了这些身姿俊美的少年郎充当她们的教习师傅,想必,她们也不会将精力一直放在自己身上了。
小姑娘,还是要多看看,千万别吊死在自己这棵再也不会开花的铁树上。
于是,一份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教习名单就这么被送到了静太妃的面前——
书堂里,一群正当年纪的小姑娘,此时又适逢无人看管,不说话是不可能的,待众人都坐定后,便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方婵首先神秘兮兮地问众人道:“你们知道,今日要来为我们讲四书五经的夫子是谁吗?”
还没公布,众人自然不知,昌平公主也扭过头来,示意她知道什么快点说。
方婵也不再卖关子了,她还是听父亲说起来的,父亲掌管翰林院,消息自然比别人灵通些。
“是今年新晋的探花郎,刚刚入翰林院供职的编修!”
她擡头看向众人,兴奋地接着说道:
“这两日放榜你们没去看吗?二十岁的探花郎,可太稀奇了!他骑马游街的时候,整条街都堵满了人,比之当年含章公子中状元时游街的场面也不遑多让呢!据说这位新晋探花学问特别好,师承当代大儒,又是簪缨世家出身,陛下钦点他为一甲第三名,又让他一上任便接了教授太子的职务,很是赞赏呢!”
说到这里,她话音一转,“不过啊,这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他长得特、别、好、看!——我可是亲眼所见,游街时,他怀中尽是姑娘们掷给他的花果,抱都抱不下呢!”
众人听完她的话后,就连平日里最是沉静的吴希娴都不由得脸红了一下。
正说着,那位长得特别好看的探花郎便出现了。一起出现的,还有其他诸位教习先生。
方才他们几人已经去拜见过太子,那边也正式行了拜师礼。
当然,公主这边课程的设置并不与太子那边完全相同,毕竟那边培养的是国之储君,这边培养的是大家闺秀,要教的东西自然是不一样的。
给她们教授四书五经的便是这位新晋的探花郎,但他并不是打头的。
众人定睛一看,走在最前头的那人竟然是名满天下的含章公子、当今四辅之一的户部尚书——姜问渠!
难道他也会来教授她们课业?!
众人瞬间都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这要是让许兰茵知道了,恐怕要在家中将一口牙都咬碎了!
不过令姜澂鱼惊讶的可不是她这位兄长,而是他身后那人,一袭白衣的新晋探花郎。
怎么会是他?!这不是她舅舅家的表弟——孟端吗!
当年她在外祖家时,他尚且年幼,没想到如今都长这么高了,还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
更加令人震惊的是,当年跟在她身后叫阿姊的小孩,如今竟成了她的教习夫子!
梁宫令引着几位教习往里走,学堂里坐着的众人也连忙纷纷起身执弟子礼。
待他们全部站定,姜澂鱼才得以看清这四位的模样。
言笑晏晏的长兄,一脸无害的表弟,不茍言笑的世子,还有持剑抱胸正戏谑地看着她的次兄。
真是让人欲哭无泪——
站定后,梁宫令便为大家一一介绍道:
“这位是户部尚书姜问渠姜大人,他负责教授诸位女君算术一门。”
“这位是今科探花、翰林院编修孟端孟大人,他负责教授诸位诗词文章。”
“这位是宣平侯世子谢秉臣,谢世子如今任职巡防营参将,负责教授诸位射艺。”
“这位是荣国公次子姜问筠,如今在守备营任校尉一职,他负责教授诸位御艺。”
介绍完台上的几人后,梁宫令稍顿了下,而后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
“——另外关于琴棋书画、礼乐女红之类的课业,则由太妃娘娘指派的女官来教习。希望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诸位女君们可以潜心向学,研精覃思,修德约行,垂范当今。”
众女齐齐低首答曰:“谨遵宫令教诲。”
介绍完后,梁宫令便带着其他几位教习出去了,只留下今日需要讲学的孟端。
面对诸位小女娘充满好奇与探求之意的目光,这位新晋的探花郎还是稍显腼腆的,他将书本分发下去,语气故作淡定地开口道:
“今日我们来学习《诗经》,《诗经》分*为风、雅、颂三个部分……”
面对这么俊俏的探花郎,众贵女不自觉地将背部挺得更直了些,纷纷低头小心翼翼地翻开书本。
不一会儿,书堂中就响起了一阵琅琅读书声。
其实诸贵女中,像郑嘉、方婵,《诗经》对她们来说早已经是倒背如流,但为了照顾昌平公主的进度,只好从头学起。
不过,有这么好看的探花郎来教,再学一遍也不觉得枯燥无聊。
“刚才讲到,《苕之华》一诗,反映了灾年民众无食,饿到极致甚至同类相食的凄惨场景——”
这时,昌平公主突然举手发问道:“夫子,诗中说的是真的吗?人饿了真的会去吃人吗?”
闻言,孟端放下手中的书本,淡淡道:
“诗中所写,实则只是惨状之万一,前些日子江南发生水灾,想必诸位都有所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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