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2/2)
长相白净娇弱的苏笙是大学士嫡女,兄长虽入朝不久也是素有才名,她本人更是长宁书院的学生,婚配对象就算不是比苏家更优越也是相差不大的。可落水一事后,她的身价便一落千丈,原本有意向的人家纷纷观望。随后裴家上门提亲全了责任,却也等于是逼着苏家认下这门亲事。
连阿初这种不太计较门第的人听到后都觉得委屈了苏笙,也难怪七公主说话难听。
看着苏笙忐忑求助的眼神,阿初安抚般拍拍她的背,“结亲固然讲究门第,但我觉得更多还是要看对方人品,还有你自己的心意……我意思是,你喜欢裴公子吗?”
阿初对裴慕文印象不深,只是司州一事后,她也觉得裴慕文挺不容易的。母亲那么惨烈离世,父亲因伤害母亲被砍了腿,连宁浩梓也无法名正言顺地抚养他,只得自己一个人在裴家成长……若是宁浩梓真的做了禁忌的事,那他连最后一个依靠都没了。
苏笙眸色茫然,“我,我不知道……他救了我,后面他上门提亲,其实是在帮我。我知道的,我们后来……也见了几次,他很好,知道我夜里睡不安稳,还特意给我调了安神香。只是我……大家都说我们不配……阿初姐姐,我该怎么办?”
慌乱的心绪下,苏笙有些语无伦次,看得阿初不由得想到自己。
那个人也很好,只是那场追杀始终横在他们之间,她尚且无法跨越,如今连面对都觉得抗拒。
墨黑的双眸微闪,终究在苏笙的求助中沉淀,变得温柔,“笙笙,别怕,循着你的心意便可。若你实在不想要嫁,不需要愧疚他对你的好,他上门提亲能得到的好处很多。甚至对于他而言,娶了你等于有了苏家作为依靠。但对于你而言,除了他这个人,你根本无需考虑其他。我们女子嫁人,除了家世,还得看他人品和对你的重视。嫁给一个本身就好的人,比嫁给一个贵重的人还要值得。若你不愿,你还小,还在进学,拒了这门亲事,再等两三年这事便淡了,你一样可以选个门当户对的。可笙笙,若你还是想嫁,那便不要管其他人的话,好好考察裴公子,其他人的闲言不需要理会,成婚过日子的是你不是她们。”
归根到底,苏笙这门亲事也不是非结不可。裴家在这场提亲中赚足了红利,苏家认了更好,不认他们也没损失。苏笙这边,如今可能难免被人议论,但过两三年,一切又不同了。
这些话,换了别人阿初不会说,但苏笙跟她不但是同寝室,还是同样经历过换魂的人,于阿初心底总是多了几分关切。
苏笙听得一愣,心中挣扎,眼神惶乱,“阿娘也是这样偷偷跟我说的……”
苏夫人疼爱女儿,私底下曾问过她要不要认了。倘若不甘,她便豁出去求兄长接纳,把女儿送回娘家养两年,再重新议亲。届时,京中的舆论过了,裴慕文也应该娶妻了,有了夏家的调教作为背景,苏笙再议亲也不难。
只是苏家除了苏笙,还有其他姑娘,苏笙害怕她的逃避会给家族和姐妹们蒙羞,一直举棋不定。直到那晚,裴家公子约见了她,很温柔地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他。若然不愿意,他会另想办法平息这事,但若是她愿意,那么他承诺,此生都不会负她……
一个俊逸的年轻男子,那般小心翼翼且诚挚地对她许诺,跟家人的爱护不一样,这是苏笙从来没体会过的温柔。
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香囊,苏笙慌乱的心仿佛被安抚般慢慢平缓,擡眸看向阿初,勉力弯了弯嘴角,“阿初姐姐,裴公子待我挺好的……我,我想,我是愿意嫁给他的。”
“你自己想清楚,便不用管其他人说什么。”阿初揉了揉她的额发,笑着道,“不过,笙笙,我们女子存活于世,爱他人前应先爱自己。风月再好,也不忘钟情于己。嫁给谁都是选择而已,他对你好不好,你都不能把自己全部寄托于他人。我们长宁书院的学生,价值从来不在于所嫁之人,记住了吗?”
长宁书院育人的目标,从来不是为了给世家高门输送出色的新娘,而是要培养出色的姑娘。无论这些姑娘日后是嫁人归于后宅,还是成为教书育人的名士,那都是她们的选择而已,不是她们受教育的原因。
苏笙捂住胸口,感觉那里的跳动比听见裴慕文的承诺还要剧烈,目光逐渐坚定,“我知道了,谢谢阿初姐姐。”
小姑娘双眼重新闪烁的样子,萌得让人想抱,真是便宜了裴家公子。阿初赞许地摸摸她的头,刚想八卦一下她和裴慕文的相处,便听到门口那边传来了交谈声。
熟悉的淡然声调让阿初下意识地蹲下,靠在琴架边掩去身形。
“阿初姐姐?”苏笙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低声问道。
“我,我忽然想起我还要去藏书阁还书,先走了。”阿初飞快地说道,抱着书爬到窗户边,直接从窗沿跳了出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苏笙。
把书放回原位,阿初低头叹气,检讨自己方才的愚蠢。“我在躲什么啊……”
别说顾思衡不一定知道她便是当年的颜姝儿,就算是知道,她也是无辜的受害人,可以理直气壮地质问他,而不是落荒而逃。
此念头不过一瞬,阿初便重重地叹口气,怎么质问啊,她那时候在别人眼中就是妖孽啊!她能强求别人体谅她吗?
额头靠在书架上瞎想了好一会,阿初才擡起头,一转身,那个负手而立的绯红身影便晃入眼帘。
他背着光站在那里,身姿挺拔,俊秀的面容半隐于暗光中隐约透着一抹清冷,但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却温润微暖。
“顾渊……”阿初呼吸一窒,轻喃般道,莹润的眸底略过不安。他擡步走近,那种无端的恐惧从心底蔓延,阿初压根儿无法控制,连呼吸都不自觉变缓。
“初宝?”顾思衡诧异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惧意,嗓音微凝,“你在害怕?”
“没有,”阿初眼帘半阖,掩去眼底的情绪,轻咳一下清了清干涩的喉咙,“我只是……有点意外今天看到你。”
“是么?我来与长公主商议一些事。”也为了见她……顾思衡眸光微沉,擡手轻抚过她不算红润的脸颊。
颊边微凉,被他动作吓到的阿初下意识一躲,猛地擡头,在他黝黑深邃的眼海里看到了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
顾思衡动作一僵,眸底闪过一丝罕见的惊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声音清冷,“你怕我?”
怕么?是的……她怕!
阿初无法理解以前看过的故事,重生后的女主角是怎么做到面对杀她或者杀她家人的男主角镇定自若甚至无怨无悔地再爱上一次。如今她还没准备好,根本不敢看向他的双眼,那种恐惧无法抑制地席卷她的心头。
她身侧的手紧紧揪着裙子衣料,紧紧咬着红唇,身子甚至隐约在轻颤。这莫名的倔强扰乱了他的思绪,酥酥麻麻的酸疼从心口位置漾开,想要把她拥入怀中却又怕她眼尾泛红的双眸会跌出眼泪,顾思衡隐去叹息,轻声问道,“是司州那天,我让你害怕了么?”
阿初摇了摇头,顿了一下,又点了点头。这反应让顾思衡啼笑皆非,散去浑身的寒意,安抚般道,“那日情况太危急,我才失了分寸,初宝,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沉默了一下,阿初轻轻擡头,鼓足了勇气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我不是怕你,我只是……还没缓过来。对了,那个案子,结果怎样?”
顾思衡望着她,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悟悔以无辜女子为介企图强行逆施借尸还魂的禁术,已经伏法,在密道找到的两个姑娘已无恙送回原籍了。至于其他人,暂时没线索,司州城门亦无出入证明。”
借尸还魂四个字还是让阿初心下一颤,下意识逃避他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反应太大,但一想到几年前这个人在树林里持剑而来的样子,她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在她弄清楚当年一切之前,她真的做不到跟之前一样言笑晏晏。
“别担心,我已封锁了消息,亦抹去了你和诺宝的痕迹。”禁术是大齐禁忌,司州的案子对外只以贩卖妇女的罪名追责,此后刑部继续追查。顾思衡细细留意着她的反应,眸底闪过一丝惊疑。
“哦……谢谢。”阿初飞快地道,然后脚步一转,“我还跟春华有约,我先行一步……”
裙摆才扬起,手腕已被人拉着,没有紧箍,只是松松地握着只要她用力便能抽出。
“阿初,看看我好么?”温润的嗓音带着浅浅的担忧,顾思衡执拗地望着她,“到底发生了何事?”
手腕的皮肤传来他掌心的温度,阿初慢慢地擡眸,触及那片温柔的眼海,轻易窥见他毫不掩饰的情意。密密麻麻的微酸掩盖了不安,脚步怎么也迈不开,阿初叹笑般道,“顾渊……你又在哄骗我么?”
明明看她的眼神这么温柔内敛,可偏偏就是这个人,曾追杀她于山林间,不顾丝毫旧情。然而就算是这样,看着这眼神她还是会投降,想要沉溺其中。
想要问清楚他当时为何这般对她,但她不敢赌。
想要相信他说的不会伤害她,但她不敢信。
这种矛盾一直在撕扯着她,见不到面还能平静,可他人在眼前,所有的思绪便乱了,只剩下慌乱与无措。
“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么?是林姑娘那边还是……”顾思衡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不安。她从来都是随和却坚定的,那双如夜幕般的眸子里藏着细碎星辰,他花了多长时间才得以窥见她真实的性情。
“不是,”眸中的挣扎转为决绝,阿初擡头看着他道,“是我……想要理清我们之间的事。”
“我们之间?何事?”顾思衡被她看的心中一凛,问道。
“顾先生多番相救,可诚如你说的,我也救过你,我们也算是……”
“你想要跟我两清?”顾思衡听她说得干脆,一种无端的恐惧席卷,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过命交情……阿初被他的抢白吓得忘了说辞,愣愣地看着他眸底迸发的狠戾,她瞬间从脚底生出一个凉意,让她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瞬间散得七零八落。
“阿初擅算术,何不算算我们能两清吗?我救过你多少回?说了多少次不要卷入这些事里头,你听了吗?”她的疏离与恐惧让他瞬间失了方寸,还没细想便反驳道。
阿初张了张唇,黑眸微睁,手腕处一阵麻痛,又惊又怕的心情瞬间被气愤取代,当下也不爽了,“是,顾大人是救过我,可我何尝不是又跳水又背着你荒野求生?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话,卷入这些事是我自找的吗?放手!”
气死她了,若不是为了查证自己换魂的事,若不是为了慧觉大师,她管别人借尸还魂还是杀人越货啊?这人当年想要拿剑杀她,如今还想着气死她吗?
她如今连他的名字都不唤了?好一个顾先生,好一个顾大人!
顾思衡强压着怒气,那些生怕吓到她的阴鸷快要翻涌而出,“我说了多次少不立危墙,你做到了吗?若我没及时赶到,你如今……”
“你这是怨我给你找事了?”阿初脑子一片混乱,被他说的委屈极了。
“我何时这般说了?”顾思衡一愣,被她委屈的神色弄得心乱无措,蓦地从慌乱中回神,有些挫败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蠢话。
“就刚刚!”这年代没有录音,气死她了!阿初怒瞪着他。
两人莫名其妙地陷入剑拔弩张的紧绷中,忽然一道女声从门边传来,打破了两人的对视。
“初宝?顾……先生?”
阿初率先别过头,看向门边的姑娘,“春华……”
委屈得带了点哭音的嗓音让严春华神色一凛,清冷至极的眼神扫过脸色不好的顾思衡,朝阿初伸出手,“初宝,过来。”
阿初拂袖挣开他的手,跑向严春华,伸手抱着她的手臂。
顾思衡瞠目看着她依靠在别人怀中,一阵郁气席卷他所有思绪,脸色晦暗,眼底仿佛蒙了层化不开的冰般,把骤生的狠戾与翻涌的阴翳尽数藏在冰下,“严姑娘。”
严春华拍拍阿初的手,大概也猜出她对那人的纠结和抗拒,擡眸看向那边一身凛然气息的人道,“顾先生,我与初宝有约,先告辞了。先生请自便。”
说罢,福了福身,拉着人转身离开。
顾思衡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不由得擡手扯了扯官袍的领子,一口怨气怎么也吐不出来,估算了一下今日的事务,黑眸危险地轻眯。
定安侯府中,林晖莫名地觉得脊背一凉,回头看了看,“奇怪,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