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娘(2/2)
阿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应是不知晓的。若他明知道我就是当年的人,还能心悦于我……那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若他不知道,事情还简单些,若他一早就知道阿初便是颜姝儿……白辞忽然道,“当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他亲口说要杀我的……”还假惺惺地让她别怕,阿初想起也会莫名地浑身颤抖。“江老将军一直对我不假辞色,我以为是关系疏远,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怀疑我是夺了他外孙女身体的孤魂野鬼……他以为我害死了真正的颜姝儿,更怕我的事一旦被发现,会让江家蒙难,坚持死前要除掉我,死侍便是他求太子得来的。”
阿初如今也分不清自己对那个老人是什么感觉,那个老人家一生顶天立地,无愧于家国,却失去大部分亲人,她敬他,也怕他,却没有恨他。
“为了家族的名声,便杀害自己的外孙女……”白辞一愣,那时候的阿初在江老将军眼中只是一个夺舍的魂魄。他自己是战将,对传说中的江家战神自然是了解更多,那位前辈会这般容易放弃至亲吗?但他也不清楚当年的具体情况,当时的情况也许真的没给江老将军更好的选择。白辞低叹,下意识地念了句佛号。
“总之,我现在还没准备好见他……你帮我应对一下吧。”心绪还是纷乱,阿初需要时间好好整理这段记忆。而且,有一个约定,她非去赴不可。
按下这些紊乱的心事,阿初重新指着已经半湿的纸,“我们说回这个吧。”
“你还有心思说这个?”他都震惊到脑中浮想联翩了,怎么她反而更镇定?白辞佩服地看着她,若不是她眉宇间犹带惊疑,眼神暗沉,他还以为她对过去不在乎。
“不然呢?”阿初看他惊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心情竟有些诡异的好转,“你觉得我应该沉浸在我跟他之间的纠结中吗?例如不停地自虐般回忆当年的细节,跟他见面又不能直言一切,然后彼此折磨?”
“正常不都这样吗?”白辞小时候也是偷偷看过话本子的人。
阿初翻了个不雅的白眼,“如今我就记得他要杀我,至于其他……有没有内情,眼下也没法子查。没查清,我不想要随便决定些什么,也不想伤人伤己。”
她的心理年龄已经过了遇事便只能靠哭宣泄和想法悲观的阶段了,她最大的胜算是,没有人能证明她是那时的颜姝儿。
作为云若初,她有完整的背景,甚至如今的圈子也不是随便都能动她的。只要她坚定不承认,她就只是云若初,无人能否定这一点。既然有了保底,她就有勇气去查证和选择。
“再说了,借尸还魂这事还没完。”阿初点了点苏笙的名字,“那些黑袍的人跟僧人是认识的,他曾说他们主子做的不是借尸还魂但也差不多……有没有可能,就是交换魂魄?苏笙便是数次跟那个姑娘换了魂,道长也说可能是人为的。”
她看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开,白辞便放心地把注意力放回案子上。
“这些人想干嘛?”白辞也问过顾思衡,但刑部办案在通报前都不能透露,他也只知道僧人作法的事。也就是方才听阿初说了隔壁宅子的历史,才有点头绪。
“那个僧人,是文娘的护卫,想要借尸还魂文娘。而另外的人,想要实现换魂,目的不明。”阿初也只能想到这些。点了点文娘的名字,阿初若有所思地道,“小白,我问过七叔,这宅子以前的主人,是一户姓朱的人家。镇远将军宁浩梓他的母亲,好像就是凉州大户朱家的女儿吧?”
诶?白辞猛地擡眸,满眼震惊,瞬间反应过来,“你是怀疑……文娘就是宁浩梓的大姐,宁文梓?可她不是嫁给了……不对,她确实是被成安帝和老将军压着出嫁的,而且嫁进裴家后生下孩子没几年便死了,这也是宁将军跟老将军关系不好的原因。他一直觉得是父亲顾虑皇家害死了大姐,连她所出的孩子十岁前便是由宁将军亲自带的,十岁后宁老将军临终前裴二爷亲自去了漠北要求才回的裴家。”
若一切都如猜想,那么宁文梓真的是个很可悲的女人,而她不幸是成安帝造成的,难怪宁浩梓十多年都不曾回京,他也没降罪。
阿初有种深刻的无力感,代入宁文梓的位置,若那个裴家二爷并非传闻中温柔体贴,那她除了死确实没有其他选择。皇权,父权,夫权,重重地压跨她骄傲的脊梁。
“我师父死,是在悟悔他们到访后,莫非是他们逼迫师父交出那本古籍,才会逼得我师父……”白辞眸底掠过一抹狠意,师父若真的做过借尸还魂的事,那早已迷了心窍的悟悔肯定不会放过他!
“我们回京吧。”太多事交积在一起,阿初觉得脑子有点应付不过来。“你去查一下二十多年前,慧觉大师犯了何事,为何会逃到漠北。还有,那个叫苍狼的……你查一下镇远军里头有没有这一号人?涉及道法,我们要找上三条才行,老地方再会师研究。”
白辞听到镇远军时略有迟疑,却还是点点头,勉强地扯了个笑,“这么大的事,不跟他说,他定会不爽。那你这边……”
阿初把桌面的纸卷了起来,丢进一边煮茶的炉子里,跳跃的火光倒影在那双逐渐清明的黑眸中,犹如星火。她的眉宇慢慢舒缓,眉梢轻扬,嗓音轻柔而坚定,“我啊,我要查一下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他真要杀我……”
姑娘带笑的呢喃让白辞后背一凉,轻咳两下垂眸默默念了几句佛号。
游龟山的清晨轻雾袅袅,太阳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与轻雾交错,如薄薄一层的轻纱泛出金黄色的流光,给本来寂静的山岭增添几分生气。
沈宁打开门便看到停在门口的马车,与那个蓝色窄袖长袍,身形修长的儒雅男子。男子微微偏头,眉眼带着几缕凉薄,眸色在看到她时转为清透,甚至带了点玩味。
“云见深!你个王八蛋还敢踏入我的山!”沈宁脸色一变,擡手一挥,箭袖中的银针已疾速射出。
云见深也不躲,不紧不慢地扯过一边的木遁挡下银针。
沈宁飞身而至,一掌击碎木遁,细碎的木屑下是一张错愕诧异的面容,秀雅清丽。掌风险险地停在那张面容边,急刹车差点气息紊乱的沈宁惊道,“怎么是你?”
云见深什么时候有女人了?
轻笑从边上传来,沈宁一看,可不正是那个差点烧了她整个山头的混蛋?“姓云的,你……”
“到。”她跟前的姑娘乖乖地举手应道。
沈宁愕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云见深,“你……是云家的姑娘?”
“云若初,见过沈姑娘。”阿初轻轻地施礼,才朝云见深道,“七叔,你怎么没说你跟沈姑娘有交情?”
难怪她说想来道谢时云见深的表情那么怪异,看来两人旧怨不少。
“我跟他没交情,只有仇!”沈宁眯起眼,阴森地道,背着他们的手指微动。
昂?阿初震惊地看向自家心虚的七叔,云见深摸了摸鼻子,“那不都是年少无知么……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记着呢。”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那都是生命啊,那么多条命,你一把火就烧光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说起旧恨,沈宁恨不得立马杀了眼前的混蛋。
“七,七叔……你杀了沈姑娘的孩子?”阿初愕然,黑眸瞪大。
“不就是些蛇虫鼠蚁的,我烧了也是为民除害。”云见深也很无奈,边说边安抚地拍拍侄女的肩头。
“什么为民除害,他们都是无辜的孩子啊!”沈宁只要一想起她辛辛苦苦养育的宝贝,被这人一把火烧得清光,她的心口就如被人死命抓着乱揪一般又痛又伤。可恨的是眼前的混蛋理直气壮不说,还拿了官府批文来证明有理,想要暗杀他,又打不过,败露后还被师父叮嘱不能无故伤人。
哪个杀手当得这般憋屈啊……沈宁委屈极了,恨不得在游龟山门口树一块牌子,写明云见深与狗不能进。
云见深也很无语,游龟山离云家商铺和庄子不算远,蛇虫太多都跑到镇上了,庄头来诉苦。他打小不喜蛇虫,那时候也不知道山上有人住,更不知道这些蛇虫有主,懒得命人捕捉便叫了人放把火烧光了……过后他都补偿沈老自掏腰包种了满山密林。
就她记仇。
“好了,我们的恩怨后续再说,”云见深一整衣袍,施礼作揖,“云家谢姑娘救命之恩。若日后有需要,云家定必结草以报。”
沈宁一窒,不自在地看他认真礼貌的样子,哼了声,“我是为了顾……算了,谢过了就走吧。”
看到他就心疼,沈宁挥挥手转身。谁管她是哪家的孩子,要不是为了师弟,她才不出手呢。
“沈姑娘,相逢便是有缘,我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轻柔清甜的嗓音从后面传来,沈宁脚步一顿,回头看到那姑娘笑意盈盈的样子,挑眉笑了,“云姑娘,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知道啊。”阿初来之前便从白辞口中知道沈宁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其中一堂的堂主。虽然不清楚顾思衡为什么会跟杀手扯上关系,但不重要,她难得遇到这种资源,留个路子也挺好的。
沈宁蓦地笑了,眼前姑娘长相秀雅,气质端庄大气,黑眸清澈明亮,看起来又乖又无辜,但细品之下竟有几分狡黠与藏得极深的凉意。好玩了,她那性子古怪的师弟知道她这一面吗?还是说,他喜欢的便是这一面?
“你确定要知道我的联络方式?”沈宁歪着头问。会找她的,除了师门,便只有客户。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我看沈姐姐挺好的。”阿初真切地道。
“我不需要朋友。”沈宁懒懒地道,指间弹出一张纸条,“不过若要给我钱花,可以找这个人。”
小巧的纸条如箭般疾速射来,却在云见深动起来前失了力度,轻飘飘地落在阿初掌心。
阿初默默记下,迎上云见深狐疑的视线,浅浅一笑,当着他的面掏出火折子把纸条烧了。姑娘家的往来才不要让老男人窥见呢。
云见深轻蹙眉头,警告般看着她。沈宁看着云见深拎着她丢上马车,不由得有点期待她来找自己了。
踢踢踏踏的马车声逐渐远去,游龟山再度回归一片的寂静。片刻后,一身劲装的人迈出院子,红唇弯出鬼魅般的弧度,慢慢隐于面罩之下。
雾气散去,阳光变得明媚,赚小钱钱的时间又到了。足尖一点,修长的身躯已离地而起,飞快地隐入一片密林中,无声无息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