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2/2)
“老天真残忍。”林染情绪都低落了。
“老天残不残忍我是不清楚,但……”阴恻恻的女嗓从她们后面传来,“你们再嘀嘀咕咕的,我就能让你们知道夫子有多残忍。”
铁青着脸的女夫子扭曲了一张素白的脸,盯着三个开小差的学生,“赶紧给老娘拉弓去!”
被抓现行的三个姑娘赶紧抱头就跑,没办法,习射的夫子看着柔弱,但擅长拉弓的手揍人还是很疼的。
京中的关系错综复杂,阿初这种到京才几个月的愣头青就算有她娘的名册作为辅助,要在短时间内理清门户关系也很勉强。
很多姻亲关系是明面上,但一些久远的历史还真是不能随便确认,而偏偏这些又特别致命。这也是为什么地方官员的家眷如果没有背景,很难真正融入这些圈子的主因。
有了王若溪下午的例子,阿初在梳洗过后就直奔舜华的寝室,打算跟她好好打听打听这些私底下的故事。本来是打算跟王若溪请教的,但那姑娘直白地说她知道的很多都不是能拿到明面上的,阿初按她的安排反而会引人注意,舜华才是最好的请教对象。
舜华看到她是一点也不惊讶,甚至对她现在才想到要运用书院的人脉有点惊讶。“你以为长宁书院让那么多女子趋之若鹜是真的因为老师都是名门吗?”
阿初无语……她不至于这么天真,书院统一的服饰,同样的老师,各自不同但均为京中重臣的嫡系,光是同窗之便能有无数作为。
稍微懂得钻营的人,都能在这里发展一张庞大的关系网络。跟男子不一样的是,她们的婚嫁对象很有可能不仅仅局限于京中名门,要是好好经营,那些人脉关系日后能蔓延到整个大齐。当然,能进来的都是人精,你抛出的橄榄枝,也得掂量自己够不够资格,还有看别人接不接。
知道归知道,阿初并不想也没有刻意去结交同窗们。她不是为了成就什么事业而活的,她只想安稳地,无忧无虑地活着,直到闭眼那一刻。
“你别这样说她嘛……初宝也许只是不想麻烦我们。”临安也是来跟舜华讨论名单的,不忍阿初被说得无言以对,不由得声援一下。
阿初感激地点头,本来她也打算找林染一起的,但她好像有点不适早早就歇息了。
“我看她就是不上心。”舜华哪会不知道阿初对这些事就是漫不经心的,能应付的都不想下功夫去钻研。反倒是算术,造物,水利这些课,她会兴趣浓厚地查古阅今的。“你啊,别老对那些辅助课那么用心,又不是要去科考。如今云大人已是鸿胪寺卿,以后再外放的可能性很低了,你就把心思收一下,我们的战场,还是在这里。”
指了指桌子上的纸卷与账册,舜华是真怕这姑娘抓错了重点。她知道阿初随父在外多年,教养得不同于一般深闺女子,但如今她是京官的千金,又是长宁书院的学生,如无意外定会嫁入京中名门当宗妇或者一家主母。孰轻孰重,她必须要明白。
阿初叹口气,她当然知道自己最有可能的未来是什么。她一直没抗拒这些学习,只是……那种高门主母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她甚至无法想象自己端庄严肃地坐在堂上,冷看着一切的样子。
“我这不向你取经来了吗?”露出讨好的笑容,阿初乖乖地表态,她知道舜华是为她好。
“一个两个都这样,真是……”舜华戳了戳临安的脑瓜,这姑娘之前一直跟她闹别扭,如今一问才知道这几年基本是白过了,什么都没进步!
“我母妃说,我不需要迁就那些夫人,她们会讨好我的。”临安微擡下巴,矜骄地道。她是皇帝亲侄女,安王父子与皇帝及太子关系都极亲昵,只要这天下还是她家的,那就只有别人讨好她的份。更别提安王妃早已调教好一批人,随时协助临安。
安王夫妻宠女儿舜华是知道,没想到是这般宠,可调教的下人再厉害,有些事情还是得临安自己来啊。
“你……”舜华一时无语,懊恼地翻开一卷书稿,里面是一些主要官员女眷的关系,“还要不要听啊!”
“听听听,我听,求郡主指教。”阿初好学地拿起毛笔随时准备做记录。
有人捧场,舜华的心气才顺了那么一点,就着京中几个老臣开始解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先从郑国公府说起吧,他家的老太君是太后的手帕交,她生了三个儿子,其中长子是现任的郑国公,而次子就是上任鸿胪寺卿,也就是你爹爹的前一手……”
舜华也不是全部介绍,而是挑一些跟云家交集较多的家族来说,故而阿初也听得认真。而且,如果是以听八卦的心态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秦阁老家跟宁国公府的人不对付,你千万别把她们两家放一起,会出大事的……而这家的女儿,就嫁给了将军府的次子。不过,将军府在江老将军过世后,已经没有男丁了,剩下几个姑娘和寡妇,还在孝期,今年过年也不会出来走动的。”舜华说的口感舌燥,接过阿初递过来的茶喝了两口,才慢吞吞地道,“我估计,她们明年出了孝,皇上是要指婚的,江大姑娘可能会嫁给五皇子做侧室。”
江老将军是先帝旧部,一家子鞠躬尽瘁到绝后,皇家要是没点表示,也太让人心寒。虽然是侧室,但五皇子是现皇后所出,地位不及太子,却也颇得成安帝看重,背后又有辅国公府,也不算是委屈了她。
“江家啊……”阿初记得白辞曾说过,这个江家是颜姝儿的外祖家。“江老将军的女儿是嫁到漠北了吧……好像是姓颜的。”
啪的一下,临安错手把茶杯打翻,不算太烫的茶水溅到她手背,白嫩的皮肤瞬间发红。
“没事吧?”舜华吓了一跳,连忙拿出帕子给她拭干净,翻出梳妆台上的绿色膏药丢给阿初。
阿初拧开盖子,薄荷的清香盈满,让人精神霎时一震。细细地给临安涂抹了一层膏药,阿初才嗔怪地睨了她一眼,“我在漠北好几年,漠北大族本来就不多,我听过也很正常啊。不然你以为我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没,没有啦……”临安的情绪从方才就忽然低了落,纤细的肩膀都耸了下来,垂着头,呐呐地道。“对了,挺晚了,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休息。”
舜华当然知道临安为何反应这般大,只是……那个名字在她和临安之间,就像是一个机关,打开了,她们都无法毫无芥蒂地面对对方。
随着临安的离开,房内安静下来,只有灯芯偶尔晃动的噼啪声。
阿初看了眼舜华的脸色尚算平静,忽然就问道,“舜华,颜姝儿是个怎样的姑娘?”
舜华气息一窒,猛地擡头看向她,像是不懂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脑海里又浮现那张漂亮的面容,那些字眼已脱口而出,“聪明,爱笑,学什么都很快,对任何知识都很热衷姑娘。”
“这么听着跟我是不是有点像?”阿初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怎么可能!”舜华顿时瞪大了眼,坚定地反驳,快得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虽然我一开始也有点怀疑但实际上你跟她差太远了!跟她比起来你简直就是个仙女一样的存在,姝儿她虽然看着柔弱,但实际上却是个野蛮的丫头。长着一副漂亮的外表,内心却非常的自我,经常在别人的容忍底线反复地试探,行为粗鲁,想法更是惊天动地,而且也绝不吃亏,女官为难她,她便把人家私藏的情书搞到手来威胁她给自己办事,被污蔑偷东西她还会把全部人拖下水让夫子不能责众,过后还会把冤枉她的人趁夜盖麻袋打一顿丢进池塘里……是个让人头疼得不得了不管他人死活的混蛋……”
怎,怎么好像跟之前的印象有点不一样?阿初怔忪地眨眨眼,“可是听闻她是个不错的姑娘?”
“那是顾先生在后面给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啊,因着没被抓到现行,那些人根本都不知道她有多恶劣。”舜华难得这般激动,“那丫头对无关紧要的人,不,是对所有人都是一副没关系的乖巧样子,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是今天跟你聊得欢快,可转个头就会忘记你是谁的那种没良心的家伙……”
这样一听,颜姝儿跟她仿佛不是同一个人,虽然她小时候在南城也干过盖麻袋抽人的事,但她有三条提供帮助和云易帮忙善后才有把握去做的,所以她肯定不是那个颜姝儿。
阿初喉咙都有点干涩起来,试探地问道,“可是,你和临安不是跟她非常要好吗?”
能让舜华郡主这位贵女标杆画风突变的人,真的是因为目中无人和疯狂吗?
还那一筐还没吐进的那人的事迹猛地被噎住,舜华激动的神情凝住,然后慢慢恢复平静,眼神透露着一股算不上哀伤的遗憾,“因为……她好像很寂寞的样子。”
舜华其实也忘记了她们是怎样熟悉起来的,可能是从那丫头把顾先生气得跳脚之后觉得无聊拉着她和临安去围观其他贵女打架开始?还是她可怜巴巴地拖着她们去打雪仗结果还没等到下雪就被顾先生揪着去抄书开始?
她做过的事大部分都很难想象,但有一点无论是舜华还是临安,都记得特别清楚,那个小姑娘总是愣愣地看着远方,孤零零的背影看起来非常寂寞。所以她们总是无法不管她,直到后来,那个眼神慢慢变成了包容和温柔。舜华甚至忘记了,什么时候起是姝儿有意无意地保护着她和临安了。
今晚的讲解因为主讲人情绪低落而匆匆结束,阿初有点后悔这般鲁莽地去打听,但收获已足够丰厚。舜华口中的颜姝儿,跟王若溪曾说过的行为举止皆有法度,落落大方的贵女完全不一样。
是亲疏之别吗?阿初叹口气,微弱的白雾从她口中逸出,慢慢飘散在寒凉的夜色中。
虽然之前已有点怀疑,但是跟舜华打听之后,阿初也可以确定那个颜姝儿躯体里头的灵魂肯定是跟她一样来历的人,但……是不是她本人还不好说。
阿初的记忆在那三年之后有些混乱,但据刘氏说,小时候的她就是这样脾气古怪,老是以老成的眼神看别人,还会带着小鬼们胡闹的孩子。最让她爹娘惊讶的是,在南城有一次她被学堂的小丫头诬陷,夫子还包庇对方打压阿初,她在不通知爹娘的情况下利用那群口没遮拦的小丫头搞得学堂的夫子名声扫地,学堂解散。
也是因为这事,在云易因公务繁多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刘氏直接把她扔到了侯府,想让规矩森严的侯府教育教育她。当然,因为林晖和林染的存在导致她直接走上另一条宽敞大道这是后话。
咋办呢,现在看来不但颜姝儿跟她的关系扑朔迷离,舜华和临安之间的心结也比想象中严重,还有苏笙那边也没什么新消息传来,怎么好像忽然间很多事堆积在一起?
“道长啊道长,你到底去哪里了呀……”阿初由衷地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