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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辞(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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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不是都辞了吗?”阿初脱口道,旋即懊恼地咬咬唇,埋怨地睨了他一眼。

“不是说睡过去了吗?”顾思衡移开眼,把书册放回书架上。

阿初悄悄地朝他背影比了个中指,理直气壮地道,“我先到的。再说,我也没偷听的意思。”

“我知道,你一直在睡,山长下梯时才被吵醒了。”顾思衡回身,忍不住擡手敲了记她的头,“别学那些无礼的手势。”

阿初被他有些亲近的行为搞懵,这人不是一向自带疏离感的吗?他们啥时候这么熟了?话说回来,他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被吵醒过?

“我请辞不正合你意?以后也不必担心抄书了。”顾思衡语气温和,说出口的话却让阿初心虚。

“哪有,”装傻和装死这两项技能,她一向炉火纯青。“先生的点拨很到位,我们受益匪浅。”

于书法上,她一向只求能看,很少研究神韵,但顾思衡于细节的评点有时连她也会有醍醐灌顶之感。可见他真的是个不错的先生,难怪不少贵女对他芳心暗许。

“受益匪浅还能写这般敷衍?”顾思衡打趣道。她的字不难看,只是就是没有神韵。这种情况很少见。

被人当面说敷衍阿初还是有点架不住脸红,她低下头,脚尖踢了踢长裙裙摆。

顾思衡见状,顿了顿,才慢慢地道,“你的字……是从何处习得?”

阿初略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爹爹,我和小弟的字,都是我爹爹启蒙并手把手教导的。”

不过她爹常感叹她的字越写越有个人特色,跟他教的完全没半分相似,看不出师承于他。阿初只当是字从人心,她没兴趣也没下狠功夫练,故而浮于表面。

“你的字,跟云大人的并不相似。”虽然都是正板的楷体,但是云易的自成一派,顺若游龙,神韵别致,据说那一届科考的学子不乏能人,而云易却光凭着一手楷书得了不少赞誉。

“这师傅领进门,修行还得靠个人啊。要是都跟老师的一致,天下书法难能百花齐放呢。”阿初不以为意,她这一生都不打算勉强自己,习字也是如此。再说,她的字也很能糊弄的好吧,写个闺中帖子什么的毫无压力,她也没打算当个一鸣惊人的才女。

“说起来,倒是没听说过云大人有收徒,令尊可曾教过别人书法?”顾思衡翻着书架上随手拿下来的书,漫不经心地问道。

“表哥算吧……”阿初想了想,回道,“除了表哥,就我和阿弟了。我爹爹常说教我们已经心力交瘁,无力他顾。”

“是么……”顾思衡轻喃,他查过云易的卷宗,年轻时多次外调,更是去过漠北边境之地,确实没记录有收过学生。

这个时代如若正规收学生,必是在学生家中或者自己定居于一地,不然,学生是需要在学成前跟随先生迁移的。云易就是因为调任地方较多,故而一直没收学生。

阿初安静地站在一角,只觉得今天的顾思衡有点奇怪,什么时候她爹那么受人欢迎了?

“若实在不喜楷书,可试着行书。”顾思衡忽然头也不回地道。

阿初诧异地擡头,只见他从书架上方抽出一本字帖。

“楷书的庄严稳重,草书的跳跃飞动,各有所长。而行书介于楷书与草书之间,兼二者之长,形更美观。而且行笔较快,收笔多出锋,因而笔意显得酒脱生动。你性子散漫,亦有楷书基础,若实在不想习楷书,可以一试。”

阿初接过字帖,心绪有点复杂。她是不喜楷书的,因为太一板一正了。受到过多年现代化的教育,见识过世界的科技和人性,哪怕再来一趟十几年的封建教育,她的性子依然不能跟那些正宗的闺秀一样。她可以融入环境,但自己心底是怎么想,连至亲也无法诉说。

因云易以楷书见长,从小就教她习字,她也没说过想要练其他字体。但在漠北时,她无聊之际也跟着在那认识的好友学了一段时日的草书,颇为喜欢那种狂乱之美。

“习书法讲究持之以恒,抄书不过是为了让你静下心练字。习字者,应神韵为上,形质次之。不要本末倒置。”顾思衡见她乖巧听教,不由得多提两句。

他也觉得奇怪,这丫头怎么看也不觉眼熟,但为何那手字与他教导的人如出一辙?只是她的经历,云家的足迹,他确实是没可能见过的。莫非,真是二人有师生之缘?

这么一想,顾思衡心绪有些浮躁,他是没打算再收学生的。

阿初对他内心的纠结完全没感,只是点点头,扬了扬手中的行书字帖,笑着道谢,“多谢先生,我一定努力研习,达到形神俱备,不负先生教导~”

褪去防备的笑容灿若朝阳,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目光。顾思衡眼底微异,眼前的笑容……确实有点熟悉。

夏末的夕阳稍微褪去热力,金黄色的光像燃尽了活力的老人,只剩下温柔。光从茂密的桃树穿透而过,落在窗边整齐摆放的书籍,延展到背对窗户而坐的纤细背影。

“多年未见,春华出落得越发出色。”华服妇人高髻乌发,只戴了几朵绒花点缀,喝茶的动作带着几分爽朗。细细打量身姿端正优雅的姑娘,妇人暗自赞叹,区区几年,昔日冷漠沉默的小姑娘也长成了沉稳清冷,气质如华的闺阁典范。到了严春华这种家世,容貌已不是很重要,如今她这般更为世家大族所看重。

“阿姐的气色倒是更甚当年。”妇人肤色偏麦不同于京中女眷,却别有一番风情,看起来非常精神。严春华看到眼前人,差点认不出她当年娇弱白皙的模样。“都说漠北苦寒,日照灼热,阿姐可有受苦?”

妇人笑着摇摇头,“刚嫁过去也是各种不适应,躲在房中不肯外出。但后来想啊,嫁都嫁了,难不成真要一辈子困在房中不见日头?思来想去,还是把心一横。出去走了才发现那边虽有风沙烈日,却也有京中没有的景色,旷野沙丘,戈壁激流,而且民风淳朴友善,你姐夫性子爽朗也不曾把我困于后宅,这日子竟比嫁人前还要快活。可见这人啊,还得迈出第一步,不然焉知外头是好是坏?”

“阿姐这话在理,我虽熟读各地风俗记载,却不如阿姐亲眼所见。”严春华听得出妇人的感慨真挚,犹记得当年婚事一定,她还哭着跑到严家求母亲帮忙拒婚,出嫁时还以为自己会很快客死异乡,把自己钟爱的书册一骨碌地送给她。如今想想,两人都有些发笑。

聊了一会儿后,妇人趁着丫鬟换茶盏退下,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递过去,“春华,还记得早几年你曾托我找寻的话本子吗?夫君意外在一个旧书摊找到了,可惜自三年前你大病一场,凉州事务又多我又生老二,少了往来我都忘了这回事。这次来京,我收拾行李时看到了,便给你带过来了。”

严春华一愣,接过书册,思绪翻涌,捏着书角的指尖发白,“竟真找到了……”

“这书内容诡秘,你姐夫不好大张旗鼓地找,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妇人颇为自得,她打小不爱看书,翻了两页均是奇怪的图文便放下了,倒是夫君提醒她这书内容不能为外人所知。“你姐夫说了,你看完便藏好,大齐禁止巫术,这书虽是话本子,但却是前朝道人所编,涉及一些道家秘术描写,内容易被有心人歪曲。说来也不知道你从哪得知这书的,要不是你打小什么书都爱看,我还道你疯魔了呢。”

严春华把书放进怀中,点了点头,“我就是偶尔听到有这么一本话本子,不过是志怪野说,竟被前朝列为禁书,才觉得好奇想要一看究竟而已。”

妇人就是好奇而已,没其他想法,见她心中有数便放下了。

严家家学渊源,家中藏有的孤本经历数朝,什么内容都涉猎,严春华这本也不算是什么特殊。她看了看春华秀雅的面容,转而说起她进书院的事,“三年前你忽然大病,错过了进长宁书院的最好年华,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去。”

三年前上一届长宁书院开学,严春华却忽然生了重病,缠绵病榻半年多才好转,错过了入学时间。当然,严家的姑娘也不需要长宁书院来锦上添花,只是上一届学生有几个嫁入皇家,妇人知晓严家无意这一代皇子,还以为不会再让严家姑娘进学。

“原本是无意的,可爹爹说,不去就得嫁人……”严春华罕见地露出些许委屈的神情,细眉轻蹙,“我还无嫁人之心,进学还能拖个两年……再说,如今书院的同窗也是甚是有趣。”

“你啊,”妇人听到这个理由也哭笑不得,“你都快双十了,这女儿家的哪有不嫁人?别等你交好的同窗都嫁了,你还小姑独处,日后连闲聊都搭不上话。”

严春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头轻阖茶盏。

妇人知晓她不喜这话题,但姑母早早让她趁机劝一下,她也就只能忠人之事,“说来过后便是中秋,我记得京城的中秋夜热闹非凡,只我离京太久都不知道怎么走了,春华到时可愿带路?”

姑母打听春华拒了书院同窗的邀请,然中秋夜是大齐盛典,亦是各家相看的好机会,她也安排了一番,特地嘱咐务必把人给带出去。她也是为人母的,自然清楚这份心思,便借机邀约。

严春华哪会不知妇人所想,微微一叹,点头应下。

两人随意聊着往昔,不经意地看向窗外,桃树花瓣早已换成绿叶,严春华稍微失神。妇人注意到了,想起什么般道,“你亲手种的这桃树也是奇怪,小时候不是又开花又结果的么?听姑母说,这三年硬是没结过一个桃子。”

“许是吃的人不在了吧。”严春华眸光暗了暗,忽然道,“阿姐,我同窗有一位姑娘曾随父在漠北度过几年,她父亲曾任边城知州,云易云大人。”

“莫不是她?”妇人想了想,惊讶地道,“云大人不是调往江南汴州了吗?”

“他在汴州治理有功,年初升任鸿胪寺卿了。一家人也在京中安顿,阿姐认识?”严春华放茶杯盖的手一顿,差点碰翻了满杯的花茶。

妇人笑了起来,语带感慨,“我见过她一次,那年边城告急,夫君曾带凉州民兵前去支援。那姑娘在漠北病了好些年,我见她的时候是去古刹塔尔寺祈福,她在那里客居抄经……印象深刻,是因为她当时非常虚弱,抄经时稍微不注意便咳得停不下来,惊得僧人们纷纷走动请慧觉大师等人替她施针。那时候,大家都说她活不过漠北的深秋。谁知道深秋前,云大人便迁调江南了。听你说,她都大好了?那大概是江南水土养人,把她养回来了吧。”

冰凉的指尖连捧着热茶都觉不到暖意,严春华想起在书院骑射课时那人骑着马朝气蓬勃的样子,才缓了脸上的凝重。

没等她说话,妇人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引得严春华侧目。

“我想起一个好笑的事,那年是她及笄之年,因为病弱,边城又还没稳定,她的笄礼也没邀请什么德高望重的贵人,她……”妇人边说边忍不住笑得说不下话,停了一下才道,“别人及笄都是德福深重的老君人别发簪说吉利话,寄望美好的。她倒是奇特,两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带着几个和尚给她念经祈福……哈哈,这事便是在漠北也前所未有。”

严春华一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道想起什么,越发止不住,竟难得失了仪态般笑歪在檀木椅上。

“春华?”妇人打小认识她,也不曾见她如此失态,惊讶道。

严春华摇了摇头,素手拭去眼角的泪花,“她果真……不愧是她。”

院子边,窗门外,桃树茂密的绿叶之间,隐约晃动一颗圆滚滚的小果子,正努力地从一堆绿叶中冒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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