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寺(2/2)
信息掌握太少,情况又对大正寺不利,与其等候还不如主动出击。阿初是百分百相信三条,但现在三条是大正寺负责人,有人在这里被害,他是百口莫辩的。要她袖手旁观是不可能,那便主动参与吧。
圆心沉默了一下,终究是点了点头。
入夜后的夏末已带有几分凉意,顾思衡擡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大雄宝殿,只觉得殿内垂目看着世人的佛像有点讽刺。两条人命,再加上之前失踪的几个,到底是什么人所为?又有何种目的?
“公子。”守在殿侧房门的两人抱拳,“云家姑娘还在等着。”
顾思衡眉头轻皱,说起来这件事的线索还是她误打误撞找到的,只是这个案子不简单,他连舜华都送走了,当然也不希望她被卷进来。
昏黄的油灯下,少女安静地趴在桌子上,小手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听到声响擡头,看到他的刹那那双莹润大眼瞬间亮了起来,彷若藏着细碎星光。
“顾先生,你回来啦?”阿初猛地站起来,坐太久早已发麻的腿一阵酸痛,她一个踉跄差点把桌面的油灯打翻。
“小心。”顾思衡快步走过去,伸出手想要搀扶时对方已经利落地撑着桌面稳住身子,见状他只好把手收在身后。
“顾先生,三条大师呢?”阿初满心期盼地看着他。
“他已被刑部收押了,暂扣在罗汉殿。等明日一早,再押回刑部大牢。”顾思衡知道她在等什么,不说清楚估计她是不会走。
大正寺和三条的身份都比较敏感,稍有不慎会引起京中贵人恐慌,他已经下令禁止外泄,故而今夜谁都不能轻率。
“什么?收押?为什么?”阿初愕然,随即想到圆明说的事,急得她伸手抓着他的衣袖,“三条他是无辜的,那两个姑娘遇害我们也很遗憾,但三条绝对不是凶手,谁行凶后会把证据藏在自家后院啊?”
顾思衡垂目看了一眼那双紧拽着他的手,用力得指尖都发白,手指微动,终究没甩开,“他现在还有嫌疑,必然是要带回去审讯的。”
带回去是必须的,三条大师是国寺的负责人,他的审讯还需要上禀今上,轻忽不得。
“你们有证据指向他吗?大正寺那么多和尚,每天那么多人进进出出,还有今天那两个男子,他们的嫌疑不是最大吗?”阿初情急之下一连发问,三条于她是挚友,刑部的审讯流程她不了解,但进去这些地方肯定要遭罪的。
“你亦无证据证明他跟这事完全无关。”顾思衡轻蹙着眉,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扶着她坐下,才低头看着眼前倔强的小姑娘。
“别说他没理由去害这两个姑娘,就凭大正寺如今的地位,他会这么蠢在大正寺做这些事吗?顾先生,别说疑证无罪,现在是连证据都没有。”阿初是真的害怕,以前她爹当县官的时候,知府的大牢都能对人私刑,这京城的刑部还不知道会对三条做什么。
“云姑娘,”顾思衡忙了一天,不想再跟这个小姑娘掰扯,沉声道,“我们在他房内搜出八卦阵图,还有一些不是佛家的法器。而那两个姑娘,是被放尽血而亡,身上还有一些奇怪的咒文,很有可能是被人施法。”
案件内情他不能说太多,若不是她略有牵扯,又这般着急,他也不会多说半句。
阿初小脸一白,下意识地伸手握住被她放在桌面上的玉,一些理不清的慌乱狂袭,情绪纷乱之下连下腹都开始抽痛。
阿初深呼吸压下恐慌,顾不得身上的异样,对他解释道,“那些东西是他义父的。三条大师在出家前,跟着他义父生活,他义父是个道士,以前在苏杭一带开着一家道观。后来因为一些事,他跟义父斗气,遇到一元大师后才拜他为师,入了佛门的。”
顾思衡还是首次听到颇负盛名的三条大师的过往,他看着她从方才的慌乱中很快冷静下来,镇定地解释着这段过往,心中有点奇怪,“你和三条大师很早就认识?”
阿初老实地点点头,“我小时候随爹爹到过扬州,他义父带他路过时被诬陷偷盗,是爹爹办的案子还他们清白。后来,他们家又恰好搬去了南城,我爹就在那任职,我们两家一直都有来往,他拜入佛门的时候我家还一起去看他剃度呢。再后来,我遇到意外受了伤,大病一场,最后是他们父子跟一元大师救回我的。”
他们的过去曲折离奇,阿初也不想细说,只是大致把他们认识的过程说了一下,反正这些事情真的有心去查,也能查到一些痕迹。
原是如此,难怪上次舜华出事时就觉得大正寺内的僧人对她都是特殊对待。顾思衡点头表示会派人查证他义父的事,也会派人去寻在外游历的一鸣道人。
“顾先生,三条真的是个好人。”虽然性格有点别扭,但三条是阿初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朋友,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兄长。
她的眼底清澈纯净,满是对另一个人的信任,顾思衡有一瞬间竟有些恍然。压下无端的心绪,他温声劝道,“我知道,但正如你说,我们需要尽快找到真正的凶手。在此之前,循例是要他到刑部候审。如果他是清白的,审讯过后很快就会释放。如今已是夜深,你先回禅房休息,我会派人守在附近的。”
毕竟阿初是真正见过疑凶的人,又是官员家眷,他及大正寺的武僧都不能大意。
“我知道了。谢谢先生。”阿初垂下头,看来这边是行不通,还好她在过来时就让素秋把家书快马送去给她爹和大姨母,还有舜华郡主,只希望他们能帮忙打点一下。阿初慢慢地站起来,打算告辞,“那我先回……”
卧槽!双眼在触及坐垫上的一滩红色后瞪得老大,阿初的脑子哄的一下整个死机,下腹的坠痛与湿漉漉的感觉让她瞬间有了想死的心。
“我派人送你回去吧,云姑娘?”顾思衡等了半响,没看到她动身,不由得疑惑唤道。
阿初唰地坐下,擡头双目坚定,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道,“顾先生,我们来秉烛夜谈吧。”
素来稳如泰山的顾思衡难得诧异地瞪大了双眼,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轻斥,“胡闹!”
阿初心如死灰地闭了闭眼,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在胡闹,但是她真的没办法站起来啊。
“起来,我送你回房休息。”顾先生走到门边,回身看她还没要起来的意思,不禁蹙眉,“云姑娘?”
“不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再谈谈三条的,比如他为什么学了一身道家术法却转投佛门,还一不小心做到了一元大师高徒什么的。”死道友不死贫道,阿初可以再细说一下三条的黑历史,保证一波三折充满爱恨情仇包君满意哦。
顾思衡气结,生平首次看到这么无赖的姑娘,偏偏这人还顶着一张清丽纯净的面容,无辜得让人说不出重话,又义正辞严得仿佛要跟他探讨什么学术问题,连眼神都特别坚定正气。
两人就这样眼神相互较量,一时间气氛凝滞起来,连门外的守卫都忍不住探头看了眼,偏偏屋内的两人定力都十足。
最后还是顾思衡尚有要事,不想跟她耗费时间,于是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问道,“云姑娘,刚抄完道德经,该不会是觉得还不够,想再抄几遍女戒?”
阿初呼吸一窒,小臂都有点酸痛起来,只是这个幻觉不及小腹的抽痛鲜明,她还是可以挣扎一下的,“先生……都说知己知彼,你们查案不是都要了解一个人的生平的吗?”
“你!”顾思衡气闷中又觉得有点可笑,眼前的姑娘明显坐立不安,但又诡异地坚持着,他甚至都不明白她在坚持什么。
“姑娘,”娇俏的丫鬟捧着薄披风打破了僵局,素秋轻轻福身行了礼,快步走到阿初身边,替她披上披风,“夜露深重,姑娘别冷到了。我们先回去休息,等明儿个再好好想想怎么帮三条大师洗脱清白吧。”
“素秋……”阿初崇拜地看着她,感动得几乎要流泪了。
瞧她欲语还泪的可怜样,委委屈屈地在丫鬟搀扶下站起来,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欺负她了。
顾思衡一阵好笑,却见那难缠的姑娘紧揪着披风,红着脸福了福身,毫不留恋地带着丫鬟翩然离去。那脚步急促的样子,仿佛背后有猛兽般,让顾思衡又有那种莫名的气闷。
摇摇头关上门,刚要坐下歇息,却发现方才姑娘坐的那张凳子上的坐垫都不知所踪。想起方才那人脸蛋红红低垂着头不敢看他的样子,顾思衡瞬间明了,耳根附近冉冉升起一阵滚烫。
难怪那丫头一直不肯站起来……
视线从凳子上移开,却见桌面留着一块玉佩,是她一直随身戴着的,顾先生忍不住挫败地擡手贴着脸颊降温。
这都是什么事啊……
丢人丢大了!
梳洗过后的阿初羞愤地埋在被窝里,完全不想再面对这个一点都不给她留面子的世界。
“姑娘,你的玉不在脏衣里。”方才伺候阿初洗漱就发现不见了,阿初以为丢在换洗的衣物里,素秋逐件翻过,都没发现,不由得急了。
阿初挪动了下,从被窝里冒出头,一脸的生无可恋,“好像是落在顾先生那了……”
“奴婢去讨回来?”素秋记得他就在大雄宝殿侧殿歇息,禅房另一边倒是有他派过来的守卫。
阿初转头看到她带过来的坐垫,挫败地以头抢床,“不要,明天再说吧。”
她真的丢不起这个人了。
“可是……”素秋不放心地看着她。
“没有可是,”阿初把被子盖过头,闷闷的嗓音从被窝传出来,“都两年多了,没事的。我要睡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素秋无奈地看着犯倔的阿初,只好给她把被子拉好,放下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