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他的死亡他的重生(2/2)
不知何时,他垂在身侧的右手里多了一把血斧。
他温柔地伸出左手,隔空轻轻一碰女巫的眉心,一滴血破出,朝他飞去,瞬间雾化,落在他与血t斧之上。不需要多复杂的法阵,在他日益精进的魂术之下,只是心念一动,那柄锈迹斑斑的血斧顷刻焕发出柔和的光芒,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但他与魂钥已经重连成功。
他的魂钥,也是他的魂器。
“谢谢你给我那个,有关莉拉的梦。”埃里克说,“身为恩赫里亚的每一天,因为身边有你,我也觉得非常幸福。”
他的告白并不为得到回应所作,明知会让高法依格困扰,但他还是说了,就像十年前,他在诺尔威的王廷那样。当时是他要即抽离的回忆,这时却成了他渴望铭记的所有。他就这一点自私,至少值得原谅。他更不敢奢望女巫的回应——此时的女巫也已经无法回应他。高法依格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更别说张开嘴巴说些什么,控制不住朝前扑去,埃里克早有准备,伸手将她接住。
……
芦笛回到约顿海姆的小屋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进去的话,要不要敲门呢?
距离女巫指示的四天,其实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她设想房间里一定一片生离死别的愁云惨雾,她要是这个时候突然闯入,就怕应付不来白白尴尬……
她正纠结着,门却自己开了。
埃里克站在门内,就他一个人,身后溢出房间里暖黄的灯光。
“你回来了。”他这样说,并不惊讶。
“嗯。”
芦笛避免跟他对视,浑身不自在地垂着眼睛,敷衍地答应一声。
她中途溜走,不仅是因为受不了身为第三者的尴尬,还因为,埃里克凭实力把她说服了。
在高法依格睡着的时候,埃里克用魂力给她传音,请她离开一会儿。
她一开始当然是不答应,她凭什么?女巫先叫她留下看着她呢!
而且她对血斧王一点都不放心,总有一种对方要等她走了施展美男计蛊惑女巫的预感……
埃里克说服她的理由是,女巫还有可能反悔。
“你也是知道的吧?她为了复活海姆达尔,立下了死咒。”
真奇怪,他说起海姆达尔,仿佛第三个人,但芦笛觉得天经地义一样,心里憋着的一股气顺了。
“你也知道,她这个人。”埃里克循循善诱,“那么爱我,为了我说不定会上头,冲动起来临时反悔放弃也是可能的。”
“……”
这种谜之自信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好像天经地义一样……
“我已经认命了,可不想女巫应验死咒。所以我想请你跑一趟密密尔泉,那里现在应该有一个名叫纽伦的精灵——她是石父手下———保证对方知道我的下落,更万无一失。”
埃里克的讲述清楚而诚恳,有种令人不自觉信服的力量,芦笛不知不觉就被他说服了。
同步朝格涅里那边,保险起见,好像是有点必要,谁知道女巫会不会事到临头爆发恋爱脑……
虽然血斧王的行为从逻辑上讲很不可理喻——他连高法依格的死咒都知道,难道不知道等着他的结局是什么?竟然这样泰然……
她更想不到血斧王有一天也会加入为女巫兜底的一员,这俩人……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恋爱脑?
“顺便,你可以去确认一下世界之树上女巫和雅恩莎撒的咒约原文吗?我知道可以找个公证处查看。”
她一愣,一并答应了这个小小的请求。世界之树在每层都有天然的公证处,随时可以查看已经立下的盟誓——反正她要在外面晃悠,四天呢!
她如今带着结果回来了,一见到埃里克,芦笛即向他报告所见。
“我确实看到了。女巫与雅恩莎撒的死誓附加咒约,已经经过世界之树公证,正在履行中。因为雅恩莎撒已经不在了,此咒无解。”芦笛说,不得不残忍打破埃里克的最后一丝侥幸——至少她是这样以为的。
埃里克听了,表情没什么变化。“你确定吗?上面写的是‘海姆达尔’?”
芦笛想了想,皱起眉头:“硬要较真的话,是‘雅恩莎撒之子’。”
那不就是海姆达尔大人?
她觉得自己因为显而易见的事情浪费了一分钟的时间。而现在吝惜时间的,明明应该是这两个人才对啊,不是吗?
“女巫人呢?”她仍有戒备之心,一直没听到高法依格的声音,让她有点奇怪,不客气地打破埃里克的沉思。
“她睡着了。”埃里克回答道。
芦笛哪里肯信,一步走进屋里。屋里干净整洁,就和她走前一样,反而令人生疑。多走两步——看见高法依格正安然躺在床上,果然是在睡觉的样子。
芦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已经跟纽伦说好了,等时间到了,她会来接你。你和高法依格……我出去再等会不急——”
“不用了。”埃里克打断她,“我这边很顺利,现在就可以走。”
埃里克的表情十分坦然,没有任何留恋之意。甚至正躺着的高法依格,也不能吸引去他目光半分。
芦笛迟疑了,又开始疑惑起来——他究竟是知不知道即将在他身上会发生什么?
海姆达尔大人身负九魂,残魂聚齐,将带回海姆达尔,可单个残魂的意识将不复存在,对于这种觉醒了自我意识的残魂来说,就跟死亡一般无二。
永远的,没有转圜的死亡……无论如何,不该是他现在那种轻松的仿佛谈及远足的表情。
芦笛承认自己非常阴暗,想在这个可怜的残魂身上看到一些负面的脆弱的情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比真正的海姆达尔大人还要像一个冷淡矜贵的主神。
埃里克的目光在床上的高法依格身上只逗留几秒,然后偏了开去,
其实还剩几个小时,但他选择提前离开。
只因他不想让高法依格看着他走,不如就在她沉睡的时候离开。他也想起了他在诺尔威的最后,灵魂离体的那一刻,其实是没有什么痛苦的,反而是看见她眼睛里空落落的伤心,反而叫他心痛。
过不了多久,这里的她也会消失……等她的本体苏醒,要是压根不记得这场静默的离别,那就好了。
顶着芦笛怀疑的目光,他随手在半空划开一个饱满的圆,魂术中缩地成寸之术。跨过这个圆,对面就是密密尔泉,能看到纽伦站在远处,八魂阵法已经就绪,就跟埃里克在霜雪之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在那之后,又是一堵不起眼的灰岩。圆之内外,皆是黑森林的高大树群,一阵风吹过,树群们摇晃枝叶,沙沙作响。
埃里克没有二话地朝着纽伦走去——“再见。”
芦笛望着他的背影,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愧疚了一秒,在最后一刻大声问:“你还有没有什么话?我可以转告她。”
周围上千岁的古树一齐摇动叶子,像罗京海中不息的风帆,埃里克走入丛林,闻声回头,“不了吧。”他笑了一下,终是第一片叶子落了下来,仿佛他此刻的叹息。
“我希望她能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