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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灯(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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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灯

闭拢的窗外是十里长街,车水马龙。熙攘人群里,不时有欢笑爆出,嚷闹嘈杂。

许执席地而坐,在窗下的长桌前,低头垂眸,在昏黄的烛火下,提笔书写策论。

门外忽地响起两声轻叩,随即有人问道:“微明,你在吗?”

“在,请进。”

他仍将目光落在纸上,笔尖蘸墨,继续写最末的两句。

门被推开,走进一个穿青袍的男子,见他还在刻苦,啧了一声,道:“这过节的日子,大家都出去玩了,只你还在学。再是外头吵得很,你也能写得下字?”

许执写完最后一字,将多余的墨撚去,收笔搁放,这才回头,严肃的神情微松,问道:“既如此,你怎不出去玩?”

张琢笑道:“还不是想着你,邀你一道。他们都在楼下等着,要不要去?”

“那劳烦治玉兄等我片刻,我换身外袍。”

许执走到角落的竹箱旁,打开箱盖,从里取出件叠放整齐,稍厚的芦灰绵袍子。

张琢看到,道:“你这衣裳看着应有许多年了,不见得暖和,我那里有件毛披风,闲置没穿的,拿来与你,今日虽说过节热闹,但天气却冷得很。”

他说这番话并没多余的意思,也不担心许执会多想。

刚见到此人时,穿着就极为朴素,袍摆袖口都磨地发毛,洗地发白,就连头上束发的幅巾也是粗布。这般寒颤打扮的贡士也是难得。还单独一人,身边不见书童小厮伺候。

大家都是从各州府选拔出来的举子,即将参与春闱科考,难免不相互交谈打量,得知从哪个地方来,是哪个名师教导,秋闱名次如何。

许执一一回答,却是从哪个偏僻穷地出来的,位处大燕疆土的西北之地,要穿过时今正闹匪患的黄源府。

众人听得,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倒是一人事先探听朝廷中事,问是否与刑部尚书卢大人同出一地?

许执应道:“是,许某幸与卢大人同乡。”

这一问一答下来,旁人吃惊不已,忙问此次进京,可与卢大人有联系,毕竟同乡,可有的帮忙了。那位卢大人做过太子老师,这要能帮衬,仕途岂不方便许多?

许执却是笑了笑,道没有。

尽管如此清寒,又不得同乡大官相助,他却一点不被这样的窘境为难,甚至常与同住一个客栈的同年交流探讨问题,询问他们的观点,说他们学从名师,想必各有所长。无论年纪大小,都有恭敬为师的态度。

此间过程他一直谦逊,弯腰躬身,获知后诚谢答惑,因此即便是比他富有的学子,短短时日,也愿意与他结交。甚至对他颇有微词,瞧他不上的人,后来都与他交好。

张琢自然很愿意与这样的人做朋友。

与其交谈里,能得知其才能卓越,再是做人的气度,也不知春闱会得什么名次,但现今先交好总是没错的。

许执整理着衣襟领口,温和笑道:“多谢你好意,不用麻烦,我这件虽看着薄,却是暖和的,再者我也不如何畏冷。”

这般便是拒绝,张琢不多言,拍拍他坚实的肩膀,感慨道:“也是,你这身体瞧着可比我好,若是我,可没有胆一个人过黄源府,上京城来。”

因路途难行,三日前,许执才抵达京城。

这个时候,各大客栈几乎被赴京的学子住满,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偌大京城里,遍寻许久,才落住这间百福客栈。

只剩下最后一间逼仄的屋子,连个床也没有,只有一张矮桌。

他这些日都是席地而坐,睡时盖个褥子,烧盆炭取暖。

许执换好衣,再将那盆炭用钳子摁熄了,俯身吹灭灯,关上门,与张琢一道往楼下去。

上元佳节,箫鼓喧腾,满路飘香。各色花灯编结成串,悬于街道之上,明煌灯火,恍若白昼。

一众人慢行,穿过纷闹人群,往热街而去。

不知谁提到:“你们有没有听说一件事,陆松住进了翰林院学士姜大人的府上?”

这话霎时惊地同行几人凑过去,有人问:“你说的莫不是姜复姜大人?”

许执也望过去。

“就是了,我今日去书局买墨,无意听人说起,说是陆松的父亲与姜大人是认识的。你们说说,他有那般学识便罢了,这下更是直接住到姜大人府上,那位姜大人曾是两榜进士,这可不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嚯,真是好。”一人羡慕道。

“说来这陆松的父亲是谁来着?”

“只听是遂州澄明府的一个六品同知。”

“那怎么就与姜大人认识?”

“谁晓得呢。”

“这下状元是没得到其他人头上喽。”

倒不是他们灭自己志气,都是寒窗苦读过来的,谁不想做榜首,可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才学本事。陆松便是那人,文采出众地惊人,真是百年都t难出的人物。

谁不被自己的老师拿来与之比较,最后只能被叹:“罢了罢了,能得个进士就是好的。”

张琢家中虽算得上富庶,但不过在镇上经营田产钱庄,等到这繁华京城,却算不得什么。他嗟笑道:“这人啊,生来命就是不一样。我只要能中,就是能光宗耀祖的,便不求什么了。”

眼前一阵迷离灯光,笙歌叠奏。许执拢了拢发毛褪色的袖子,宽慰道:“治玉兄放宽心,你必定中得了。”

后来没再说。

有人道:“好了,都别讲了,要论也得玩过今晚再说。”

其中年岁最大的举子来京城参加春考三次,便过了三个上元节,这回也是他带路,指着远处的一处彩楼名赊月,道每年上元,工部都会将特制的宫灯放在那里,以猜中谜底得灯,供百姓取乐。

历年来,得灯者十有八九能中进士,而其中三分又是状元。

这样一说,人人都是兴奋,要去讨个彩头。

*

卫虞近些日痴迷话本里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再是几日前家里的那场宴,听得最多的便是那惊才绝艳的陆松。这日趁着上元,一出府上街,就直奔赊月楼去。

这年春闱,定然能在那里遇到许多学子。

也不知那陆松会不会来。

卫虞这般想,却不敢说,怕三哥笑她小小年纪,竟思春的话。

她不过是好奇罢了,才不想那么早嫁人,要一辈子待在爹娘身边才好。

“拿饮子给我。”

走没多久,渴地发慌,卫虞朝后伸出手。

等了半会,不见递来,横眉转头,就见黑大个手忙脚乱的。

卫虞只好自己去拿他手里的竹杯,往管子里吸了一口,没忍住道:“你好笨呀,这点东西都拿不好,早知道应该让葵儿来的。”

那是她屋里的丫头,本该随身侍候,可三哥说今日人多,还带个丫鬟,要不要玩好了,若有东西拿,他来好了。可好,到了地,竟遇到不久前见过的人,洛平。

她记得他,因她就没见过这样黑的人。

分明上回瞧上去多厉害的人,今日不知怎么有点笨了。

洛平见卫四姑娘鼓着腮帮子,喝豆蔻熟水的模样,憨笑了声。

一大早,他就被卫陵派人来问晚间要不要一道出来玩。上回公府宴会,卫陵带他认识好些人,他还以为此次灯会,是和卫陵一众男子约着,却不想是陪府上的四姑娘和表姑娘。

此时他手里提着一堆东西,是卫四姑娘方才在街上买的一些小玩意,没下人跟着,只能他来拿了。

今日国公和姨母在府中主事,大表哥带着妻儿出门去玩,卫度也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回去孔家。

曦珠不曾想卫陵会叫洛平一道出来,她先前就知两人要好了。

迎面寒风,她偏过脸,看向一侧的卫陵。一盏鲤鱼灯正悬在上方,淡黄光晕落在他低垂的微皱眉眼。

似乎从卫虞提议要来赊月楼,他的心情就不大好。

这一望,他擡眸看向她。

这时卫虞转身道:“三哥,你那么慢腾腾地做什么?”

卫陵哂笑:“我又不是那些要考试的贡士举人,要去得个名头彩花,急什么急。”

“还不如到瓦市去玩,那里说不准来了好些外藩的新鲜玩意。”

这话催地卫虞有些烦他了,“左右灯会要到天亮结束,现没到未时,去过赊月楼再去瓦市,也还来得及,三哥总催着做什么,你要是不去,那就先走好了。”

她这话也就随便说说,知三哥不会撂下她,却不想下一刻三哥问起表姐来,“你也不见得喜欢那无聊的猜谜,我们一道走好了。”

洛平瞬时就慌了。

若是卫陵和表姑娘一走,就剩他和卫四姑娘了。

好在表姑娘摇头。

曦珠见他们兄妹拌嘴,洛平也急着看自己,不免失笑道:“我不想走,这里挺好的。”

一片欢声虚影中,卫陵望着她的笑靥,唇角的笑意逐渐散淡了。

*

前世,最后一个上元日。

圣旨在早前一日颁发,恢复卫陵提督的职位,令其领导北方边军抵抗狄羌。

此前派去的将领顶不住羌人的猛烈攻势,频频发奏折回京,六皇子一党心焦如焚。皇帝只能重新启用他。

静室内。

幕僚家臣皆笑,却又愤怒,纷议筹备军资粮秣的困难。

皇帝要他打得胜仗,却连这些基本的,催人奋命的东西都不能给足。

监军还是六皇子的人,要辖制他的权势。

卫陵将一双眼在下方的十几张脸看过,神情不一,或深或浅的心思,与他们谈论,语调始终平和。

天黑下来,送走人时,卫陵让管事给他们节礼,道这些年跟着他辛苦。

众人拜谢离去。

卫陵回到室内,铺纸写信。

亲卫进来劝说:“爷忙了一日,只早时用膳,身体哪里受得了,我让人送些饭菜来?”

他将写好的信折好放进信封,递去。

“将这信送去杨府,要舅舅亲手拿到。另外让陈冲和张允之明早辰时来见我。”

“出去吧。”

等室内复入清寂,他按揉刺痛的额xue,取过药吃下,阖眸缓了缓,才起身往正院去。

卫陵接过丫鬟手里的药碗,侍奉母亲汤药。

“娘可觉得身体好些了?”

杨毓靠在枕上,笑了笑,“好多了。”

自那日除夕卧病,到今时,她的气色好转过来。

卫陵见床柜处摆放有账册,道:“我先前不是找了几个人帮衬?”

杨毓虚声道,“外边的人哪里比得上家里人,娘还是放心不下,你在外头已很辛苦,这府上哪处开支能节省些都好,可别让底下人钻了空子。”

“看着是多,但好在有曦珠帮着,花了好些时日,昨日都看完了,娘没累多少……”

说着,杨毓停下了,有些哽咽,未完的话,终化作一声绵长幽叹。

“她是个好孩子。”

他端碗的手蓦地一顿。

“可你与她没那个缘分,她与许执也要成婚了。”

他垂下眼。母亲定是听说了那晚的事。

“我知道你自小脾性犟,但缘分的事强求不来。这些年你不在京,不知道她对家里的尽心。倘若她未许嫁他人,必然是我卫家的三媳妇。”

他的喉咙微微发紧。

“凡事不能全美,许执也是个好的,他们的感情很好。娘看得出来,曦珠是真的喜欢他。从前的事,她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他说不出一个字。

母亲的手轻柔地抚过他的脸,流泪道:“你就再听娘最后一次,放过她,也是放过你自己了。”

沉默之后。他开口,声调很平静:“娘说的我都清楚,我也未做越矩的事。”

“您的身体不渝,还请照顾好自己,不必操心我。”

他说出自己将于二月前往北疆的事。

又听母亲说起那些关切之言,从兄嫂和父亲走后,就常说的。

他耐心地听着,在母亲说地睡着后,给她擦净脸上的泪,压好被角才起身,嘱咐丫鬟照看。

走出正院,卫陵去了祠堂,点香烧纸,祭拜灵位。

回去时,他走了要经过春月庭的那条路,碰到青坠。

上回姑娘喝醉,三爷让人叫她去破空苑照顾,她吓一跳,这下再见到三爷,更是抖了下,行过礼站在一边等人过去,却见人走过两步,停住了。

“等会四姑娘她们要一起去看灯会,你和表姑娘说声,让她也一道去玩。”

青坠讶异,又像是难以开口。

他冷道:“这件事很为难?”

青坠只好咬牙道:“回三爷的话,昨个午后许公子来了帖请去玩,表姑娘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出府了。”

许久未有回声,她再擡头,就见三爷已经走远。

灯会繁盛,人流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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