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都城旧事(2/2)
金凤楼挨着将军庙,是她熟客陆老爷常摆酒请客的地方,离五里舍好一段路程呢。
这位陆老爷自己是个白身,可他有门好亲戚,现任锦衣卫世袭百户,如今寄宿在他家,指望能靠他请下个一官半职,手里充裕的很,三天两头的摆酒请人,与莺莺做了小半年的生意了。
上了楼,李莺莺先摆下三盏酒来,替陆林辉喝了存着,为他争夺下一桌彩来,然后才不紧不慢的调开弦,给在场众人弹了一整套的《水仙子.荣贵》,这一套共有四首曲,全是吉祥如意话,正合适宴席中听。
陆林辉一听见马蹄金铸就虎头牌……是皇家将相才这段就不禁喜笑颜开,这正是他所盼望的祝词呢,李莺莺做了半年,早就摸清了陆林辉的喜好,这首便是故意唱给他听。
唱罢又饮了一杯,才坐下同陆老爷咬耳朵道:“我家里人少,这里唱了等会儿还得去西边替我妈撑脸赴宴席去,再替你唱一支就该走了。”
见着陆林辉像要说话,李莺莺扭着身子自己先气道:“你要是气,明儿你找我妈去,也替我抱怨抱怨,多早晚可怜可怜她这个闺女,统共才只一个身子,来了你这儿又去那里,倒不如拿刀把我劈成两半,一边一个,省得我大晚上坐轿来来回回的吃气。”
听她这样叽叽咕咕抱怨,陆林辉反而笑了,替她摩挲着脊背,“你妈就是个滚刀肉,怎么说也不听,这样,要不然回头我趁她不注意拿袋子套了头打一顿,替你出气。”
“胡说,”李莺莺轻推了他一把,“她年纪大着呢,万一打坏了身子,还不是要你和我这对女儿女婿养去。”
闹了一会,李莺莺便起头同庄家划起拳来,打了赢过半圈,见大家兴致上来,才同陆林辉贴个脸儿摆摆手告辞,出了门经夜风一吹,倒把酒气熏得上来,满面通红。
又坐了轿往西边去,跨过酒楼三条街便到了地方,这位新客陈老爷是侯府出身,不比那些个军户们只爱在外头摆酒席,他们这些官宦子弟倒是更爱在自己家中邀客,一来地方大,二来也无外人,隐私性更强。
毕竟都是有长辈管束着的,真在外头闹大了传到他们耳中,纵使年轻少爷做花娘是常事,可牵扯到好色贪美这些名声里,难免一顿好打。
今日主家是协律郎宋希声,他虽说只是个八品小官,只是个管乐器音律的,按理不该这样清闲,可奈何他爹就是太常寺南寺卿,正好是太常寺的顶头上司,因此宋希声的官便像是虚衔一般,每旬日过去点卯就成,下剩的时日随他去耍。
李莺莺也去过他家几回,轿夫熟门熟路的直擡到院门处才落轿,李莺莺许是坐的久了,加上喝了急酒的缘故,出来时便有些手脚酸软,一崴脚险些要摔着,多亏院门外有个机灵的小厮见着,赶紧上去搀了一把,才免得落到跌跤这样窘迫境地。
李莺莺笑着直起身来,朝那小厮行了个礼,娇滴滴谢过人后,才在兰鹊搀扶下进门,那拂袖扇出一缕香风,小厮脸嫩,顿时红了脸。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和善貌美的花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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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花厅,已经坐了五个客人,边上挨着四个花娘,只孤零零剩了个坐在客位上的边上无人,坐在左边的张老爷一见着李莺莺进门,便欢喜道:“哈哈,正好,我就说没缺人吧。来来来,快落座,就差李娘子你了。”
两人便起身客气见礼,主家宋希声笑着介绍道:“这是陈老爷,这是云阁李娘子,陈兄,今日你算来着了,李娘子的曲子可不是常人随意就能听见的。”
陈恩坐下,听宋希声这样夸赞,忍不住有些好奇起来,三请四请之下,李莺莺才弹了一首《迎仙客》。
“慢弹轻声,词清曲正,果然不同俗流。”一曲弹罢,陈恩当即就拍掌赞叹道,这下他的注意力全落在了李莺莺身上,见她停手落座,亲手执壶倒了一杯酒,自己喝了半杯才递过去,“李娘子,润润喉咙吧。”
李莺莺却摇头推辞,十分不给脸道:“实在不巧,陈老爷,我今儿酒喝了好几杯,实在不能再喝了,得养嗓子呢,叫我身后丫头代一杯吧。”
陈恩还从未被人这样明面拒绝过呢,虽说他只是个庶子,可家里头照样妻妾奴仆的围着伺候,哪个不是对他唯唯诺诺千依百顺,只是个花娘,竟敢拒他?
可即便陈恩收了笑板了脸,李莺莺也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服软,反而将那杯酒递予了身后站着的冯妈,叫她喝了,自己坐在位上自自在在听其他花娘弹曲,半点不见在乎。
见着陈恩似乎有些生气,左边的张平张老爷凑过去指点道:“你也太心急了,哪有一见面就碰杯的,且等等,等收服了她,到时叫她喝一缸去。”
“到时?我还得贴她的冷脸不成?”陈恩气道,哪有客人反受花娘气的。“今儿晚上我就去她家里摆酒,当着她妈,我看她喝不喝。”
“何苦来呢,”李莺莺毫不客气怼他道:“我那里一桌酒起步就是五两银的,还不如这样席面上做客,我来唱曲儿,你来听曲儿,大家今日见了不合适就散开,难不成为了争一杯酒,你就要砸钱出气么?”
陈恩右边坐着的花娘,这会儿也不知是看好戏还是挤兑人,站起身故意倒了杯酒递于陈恩,“哎呀,陈老爷,你莫要理她,找花娘不就是为了乐子,何苦自己生气去,她爱惜嗓子不喝,我同您喝去。李娘子手里不缺客人呢,她哪里稀罕您的一桌酒,你有钱往我家摆去,我陪您碰杯。”
这话说得陈恩来火,看着不冷不热的李莺莺气极,推了旁人的酒只道:“我去你家做什么,等明日,我非要去她家里摆桌酒,看她到时候喝不喝。”
见好像动起了真火,那张平笑着来打圆场,“来来来,干喝无趣,大家行个酒令。”
李莺莺坐在位上平静无波,叫她行令她便行令,叫她弹琴她便弹琴,只是与陈恩的面上淡淡的,并不担忧惹了他生气,等席一散,便立即起身告辞回去,倒叫陈恩在位上没喝几杯酒,憋了一肚子的气。
在街头下了轿,李莺莺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见另一擡青布轿子慢慢擡来,下轿的正是在陈恩边上起哄的那个花娘。
两人相视一笑,走进五里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