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2/2)
啧啧啧,玉娘啧声,“看着呆,还蛮会的嘛,我们就出去一会,他就和你说上话了,连下次都约好了呀。”
“不是的,不是的啦,”福娘连忙急声解释,“是我先问他,我想着我是花娘嘛,总不好老是不说话的,总得学着搭话,我就开口问他,三老爷是第二次来这里么。”
“他说是的呀,我就又问,三老爷名字叫什么,他说叫陶叔谦;我就问这个谦是阡陌的阡、谦虚的谦还是佥望的佥,三老爷一听就诧异了,说我认识的字还蛮多的。我说我也读过书的嘛,然后才聊起来的。”
福娘抿嘴笑道:“他倒是有意思的很,还夸我上次做的诗好咧,比他写得都有韵味。”
这可夸到福娘心坎处了,难怪这傻妞人回来了,心还留在宋院里,要不是还有点少女羞涩,只怕都想直接问下回见面的日期了都。
玉娘没拦着她,只点了她一句,“你可别陷进去了,三老爷再好也只是三老爷,上边有长辈的,做客人嘛不要紧,不要想到嫁人上头去了,这事成不了,就是陶家答应,妈妈也不会答应的。”
福娘知道玉娘是好心,她拉着玉娘的手保证道,“不会的,我有分寸的嘛,只是难得遇到一个肯和我谈诗的,我太高兴了,你放心,我自己晓得的。”
这样就好,玉娘也不想在人少女怀春的时候做这个恶人,只是两场宴席下来,陶叔谦明显是家里管教得很严,看着规矩,上下尊卑刻进骨子里了,对他哥陶仲宾也颇尊敬,他们家又有钱,就是陶叔谦真爱上了福娘,想娶她做正头娘子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与其日后痛苦,不如先把情况说清。
福娘戳了戳玉娘,兴趣道:“你呢,我看陶老爷还特意带你过去聊天呢,他怎么样。”
玉娘摊开手,耸肩道:“没戏啦,陶老爷做客人嘛蛮好的,会说话又出手阔绰,长得也还可以,只是他要是想和我谈感情,恐怕就搭不下去了。我嘛你也清楚的,能拖一阵是一阵,你看陶老爷像是会等我几年的样子吗,过不了一两个月就想和妈提点蜡烛的事情了。”
福娘听了沉默不语,好半响才幽幽一声叹息,道:“玉娘,你还是没放弃啊。”
“我妈常说家里几个女儿,就属你最乖最听话了,她老人家也看走眼了哩,依着我,你才是家里最有主意的,就连她,也比不过你。”福娘没说人名,可玉娘知道,她说的是四姐荣娘。
四姐的脾气是姐妹里最差的,性子也叛逆,三天两头为一点子小事就能闹得天翻地覆,时常被李妈妈拿着藤把子教训,还胆大包天的跳槽到了郑家去。
可在福娘心里,全家上下最叛逆的,不是荣娘而是玉娘,进了勾栏行当里,还想着全须全尾的出去,自己赎身自己生活,不嫁人也不成亲的,这样的想法要是传了出去,怕是全县城都要嘲笑她不自量力了,乌鸦还想做凤凰么。
可玉娘偏偏,愣是在李家住了五年了也没改过主意,福娘还以为她已经想通了想明白了呢,看她今天这番话,福娘才知道玉娘还想着当初的事,只是藏得更深了些。
事实上,玉娘也没想瞒她,也确实瞒不过她。
她们两人一张床上睡的,一间屋里起住,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要不是福娘上回帮忙隐瞒,只怕自己成人的消息早就被李妈妈知道了,经过这事,玉娘对福娘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更何况她这个想法就是漏了出去也不过被人笑话几句,能有什么,小花娘的白日做梦而已,李妈妈难不成还能为了这个要她的命?
玉娘反手握住福娘的手,神情坚定,“只要我想办法,总会成的!”
她不认命!
玉娘还以为自己这一番谈话之后,陶仲宾怕是下次不会再叫上她了,却没想过了两日,宋家来请人,依旧请的是她与福娘两个,玉娘便大感奇怪。
她却不知道,陶仲宾是个生意人,圆滑是他的座右铭,向来不会把事做绝,这次既然知道了玉娘不同于寻常花娘浅薄,便不想交恶于她,大家彼此保持一段关系,说不准等将来玉娘攀结上贵人了,还能给他介绍几笔生意呢。
这一次宴席就不同于上回的兄弟二人,而是请了钱适亮,花德多,谷博三位好友,摆在宋家堂屋两张酒席,其余人也各自叫了花娘过来,六巧坐在陶仲宾边上,见玉娘来,努嘴往左边示意,在陶仲宾左边给她留了个空位置。
花德多倒是先急了,“哎呀,陶老爷不是有六巧了吗,干脆让玉娘坐我们两个中间好了。”
六巧就佯装生气道:“哦哟,花老爷这个话说的,敢是觉得我在这里碍事了,撵我走呢,好嘛,那我就走,珍珍啊,你同我一起走好了,我们两个丑八婆了,给新来的漂亮姑娘腾地方。”
钱老爷插嘴道:“六巧,他们几个嫌弃你了,我是不嫌弃的,我这里地方大,你要不来我这里坐好吧,我也享享齐人之福。”
玉娘眼尖,便见坐在钱老爷身边的那个叫白香的花娘当即就翻了一个白眼,也不和其他人一样趁势在里面说笑,反而招呼后面的帮佣递过来一把凤尾琵琶,自己默默调了声音,准备开始弹奏起来。
真是有趣,钱老爷嘴巴毒,爱打趣嘲笑别人,偏生做了一个瞧不起他的花娘来,两个人相处起来,倒不像是客人和花娘的关系,反而有些像一起工作的同事。
六t巧和珍珍两人说笑一阵,还是六巧起身换了个位置,让出右边来与玉娘坐下,她自己则挪到左边去了。
不管六巧心里想的是什么主意,但玉娘还是有些谢她的,因为右手边紧挨着钱适亮,坐在那还不知道要听多少恶臭话,她可不保证自己能不能压得住性子,与其这样倒不如和花老爷挨着坐,两人说说笑笑,这场酒席也就过去了。
陶叔谦仍旧坐在下手,与福娘两个人坐在一处,他们俩已经吃过两次酒了,关系也比之前亲近许多,这会子玉娘望去,已经开始说起话来,瞧福娘抿着嘴悄声在笑,玉娘便不去管她,只等着白香弹了两曲,她就来接手,让白香也喝两口酒。
这段时间许是练习练得勤快,玉娘月琴弹起来比之前纯熟了许多,指间拨动弹奏了一首雁儿落,引得花老爷鼓掌赞叹道:“好,弹得真好。”
珍珍嗑着瓜子刮脸笑他道:“我往日唱破了喉咙也听不到花老爷一句夸咧,今天夸玉娘倒是勤快,怕不是花老爷肚子饿,又想求玉娘说些石生的家事来了吧。”
“哎呀,还是珍珍了解我,”花老爷并不为珍珍打趣他着脑,笑眯眯的和个弥勒佛的样子,拍拍肚子道:“也不知道怎么的,我这几日老是寻不着新鲜笑话,唉呀,吃肉都没滋味了。你瞧瞧我看着是不是瘦了。”
玉娘就道:“这有什么,花老爷喝杯酒,我说一个笑话,我一肚子的笑话,倒不怕说完,只怕今天要让花老爷醉着回去了。”
“好大的口气,哼哼,我的笑话也多得很,你要是比不过我怎么办。”花老爷也回了一句。
那姓谷的客人见势就提议道:“干巴巴喝着没趣,不如我来摆个庄,大家赌一赌,玉娘说一个,花老爷喝一杯,看是花老爷喝的酒多还是玉娘喝的酒多。
“唉呀,这可不成,”玉娘摆摆手,“我的酒量才那么点,要跟花老爷对着喝,只怕就要醉死过去了。”
“不打紧,陶兄请你来的嘛,自然是你们俩合庄。”谷博像是硬要玩这一盘,便合力推举玉娘陶仲宾和六巧是一边,花德多和珍珍是一边,其余人也可跟着下注,谁输了便跟着也陪一杯。
这倒有意思了,福娘自然是跟着玉娘的,陶叔谦也选了他哥,钱适亮和谷博压了花德多,白香倒是出乎意料,竟然也跳着选了玉娘这边。
这可就是四对六了,若不是怕立fg,玉娘都想说一句——优势在我!
她便抢先说了三个,闹得在场众人吨吨吨就连喝三杯,宋妈妈心疼自家的酒,这样喝能品出什么味,忍不住过来劝道:“酒喝得太快容易醉,老爷们吃点菜。还是买的从河边新鲜钓上来的鱼呢。”
可菜一上,众人都笑了,花老爷拿筷子指着那条鱼,“要不是装在这个小盘子里,我还以为鱼在哪里呢?”
原来是宋妈妈没舍得花大价钱买条个头大的,她便故意换了小盘子盛菜,露出鱼头鱼尾巴来,好显得这鱼分量十足。
陶仲宾笑道:“这个老婆子哦,抠门是抠到家了,过几天我请大家去码头边那个酒楼里吃鱼,真的从河里现捞现吃,最新鲜了。”
“这感情好。”钱适亮先拍手应承了下来,他是习惯性占便宜的,也不管陶仲宾是不是开玩笑,把请客做实了再说。
谷博和花德多也接着点头答应,他们几个也是在县城里头做生意的,码头那边船来船往,对他们而言,倒是个能探听消息的好地方。
谷博便试探问道:“陶老爷是不是已经和人约好了?”
“还没有,今年大船还没到呢,现在来的都是小船,没什么大货,就随便找船家谈谈好了。”陶仲宾摇头道,等到真的大商船过来,他们几个也就没现在的闲暇时光了,还在宋家摆席吃酒。
几乎要住在码头边了,在那才好打听最新消息,追涨买跌、砍价收购,从中赚取利润。
六巧有些心动,撒娇道:“几个大男人谈什么嘛,干巴巴的有啥子好聊的,要不然就带我们也过去,订了包间大家一起坐着谈岂不有意思,码头边的酒楼里有什么好花娘哦,唱得也俗,见到了你们嘛就巴上去撕不下来,嘴巴也管不紧。”
“那就去,我也没说不带你嘛。”陶仲宾顺势就答应了下来,“只是码头那边离县城还有几十里,你不要嫌路途遥远就行。”
“这有什么,不是我们几个都去么,到时候我叫一辆马车,来回也不费什么气力。”六巧脑子转的飞快,当即就想出个解决方法来。
白香和珍珍是和这几人做了两年的,关系亲近,自然敢答应下来,玉娘和福娘倒还要回家去问问李妈妈,她们可不敢擅自做主。
李妈妈像是也知道其中的生意经,没有阻拦,点着头就答应了此事,还和玉娘感慨起六巧这个人来,点评道:“她的脑子倒是蛮灵光的,逮到了空子就赶紧钻进去,我听别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怎么她不却像是宋老鼠养出来的女儿,胆子没有那么小?”
“妈,这话也不准的,要是真这么灵验,爹妈什么样子儿女就跟着是什么样,那我们还学什么手艺?认个亲不就都会了。”玉娘是不信这一套的,要真按这套血统论来说,福娘就该是小号李妈妈,怎么她倒不如亲妈那样心眼多呢。
就像宋妈妈,平日里那么胆小谨慎,可养出来的五福脾气火爆敢和客人对骂,养出来的六巧心思机巧,一转眼珠十万八千个主意来,就是真亲生的小女儿也风风火火,没见哪里谨慎了。
真真是一口米养出来百样人。
玉娘是听说过清平县大码头的,毕竟半个县城都靠这个码头养活吃喝呢,之所以清平县与河东其他县城不同,经济繁荣全托了能有这个大运河,夏秋两季人来客往,船行舟过,这就是客流量啊。
码头离县城不远,根据河流有两个地方,大码头距离远,小码头只三十里路,是为了当初给皇庄送东西特意通的河道,那些小船也过得来,走水路一径到酒楼边休整谈生意,可比苦哈哈在运河边等候方便。
只是那路虽然是官道,李妈妈还是有些不大放心,从未带几人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更何况她亲女儿也去哩,这一次得知六巧说带她们挤马车,李妈妈便拍准道,“我们家出四个人,自己雇辆车坐,不用和别家去挤。”
这次路途遥远,李妈妈就把金盏撇了,派上安全感十足的刘妈和鲁婶两人跟车。
一瞧见刘妈,玉娘心里就安稳了,不是她说句不好听的,刘妈那身子骨,一个人能单挑打赢陶老爷一伙人。
只是防护工作要做足,不能只指靠别人。
这次玉娘干脆做了两个红布荷包,略小些的系在福娘腰里,叮嘱她道:“要是那个陶叔谦对你动手动脚,你就只管拿这个砸他,万事有妈呢。”
“我可不敢,”福娘捧着这个荷包直笑,“我怕把玉皇老爷再给招来。”
“我这是做好事,玉皇老爷在天上也得谢我呢,你瞧瞧,帮他招了多少信徒。”玉娘扬起下巴丝毫不心虚,转而又道,“你可别把我这事儿往外传啊。”
“为什么?我听小七说温举人待他这个孙女可好了,你帮了他们大忙,保准是会送一份大礼的,你不是急缺钱么。”福娘疑惑道,“像这样有身份的读书人家,自然知道报恩的道理,谢礼肯定能有好些,只怕几十两上百两都有可能,那可是差点救了一条命啊。”
“百两银子,亏你也想敢想,哪就能拿出这么多来,你也说了,是差点。”玉娘可没这么大的期望,武松打虎能救多少人,那也才五十两呢,还是商户们集体凑的。
她之所以不愿意承认,主要是怕人报复,那个逃走的温举人家仆温忠,可至今还没被抓到,要是他得知是自己坏了事,谁能赌他会不会回来报复。
“这也是,”福娘憋着气恨恨,“亏得县衙里这些老爷们个个拿着俸禄吃着皇粮,结果呢,抓个人都三四个月过去了也不见踪影,就是那拐子也还关在县衙大牢里,说是要等到秋天才问斩,白让她多活了那几个月去。”
抓人哪有这么容易,玉娘也无可奈何,这年头又没有摄像头,衙门里只请了一个画师过来描像,那画师技艺平平t,素日只是画山水花鸟的,这会子强画人,且只靠别人口述来画,与真人相差不知远到哪里去了,拿着这么个东西抓捕,还是去外县,真就跟大海里捞针似的难。
索性玉娘当初救人也不是为了银钱来的,她就当那玉皇庙老道说的,给自己积德得了,现在没了报酬也不心疼,自己晚上睡的香就成。
只是这回吸取了点经验教训,给自己做的石头荷包布料没用太好,这玩意丢出去了难捡回来,一次性用品,用太好的布料,玉娘有些舍不得。
好吧,在这里,玉娘承认了李妈妈的说法有些道理,她的抠门一定是遗传李妈妈的,这是李家家传,绝对不是她的本性,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