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趁热打铁（2/2）

崔太傅朝着皇帝的方向拱手一拜，高声铿然，“伏唯圣皇，天理昭彰！”

由贺重玉开始、宁远继续，崔太傅的这道震声将一条街的气氛推向轰然引爆的顶点，百姓们跟着重复起这句话，声如潮水，他们挥舞着手臂，神情激奋。

朝凤楼里的皇帝听见了这不断翻滚的声浪，他的眉毛反而舒展成一个近乎平直的圆润弧度。

楼中的静默越发凸显楼外的鼎沸，在这异样的沉默中，皇帝却突然轻笑，他挥挥手，于是一众兵卫便依旨放下刀戈，但他们仍无声地护卫在皇帝面前，直到皇帝缓缓开口：

“敢引起如此浩大的声势，只怕这冤情也是椎心泣血，不如朕亲自一观，也好昭明天理啊……”

从朝凤楼里走出的身影彻底煮沸了全场的气氛，百姓几乎热泪盈眶——陛下现身了，是陛下！

皇帝凤眸微眯，扫视一周，神情不怒自威。他的表情疏淡，依旧显露着天子睥睨四海的气度，但也可能确实恼怒，只是他把这份恼怒压在心中不让它表露出来。

苏子津觑了眼皇帝的表情，暗忖道陛下气得不轻啊，毕竟换做以往，他老人家这会儿该表现得无比痛心疾首，仿佛他是多么仁慈爱民的圣君一般。

皇帝召宁远上前细细说明……

宁远的话音愤慨怆然，他是宁家的遗孤，也相当于内监所犯累累恶行下的遗孤，偶有一瞬仿佛无数道漆黑沉肃的冤魂在他身后升起，皇帝的脸上也渐渐弥漫肃杀之色。

“空口无凭，草民有被害尸首为证！”

“就是这些棺椁？”皇帝问道。

于是在皇帝的旨意下，那些棺材被一具具打开，棺中呈放的全都是难以辨清人面的焦尸。

“府衙县衙均以意外失火结案，但细观尸体，自能发现这些尸体的喉骨皆有断折，有些胸骨也有碎裂的痕迹，失火的浓烟只熏黑了外皮，可他们的胸腔鲜有残灰，分明是被人先行杀死，再点火毁尸灭迹！”

“请陛下明察！”

崔太傅走上前来，他是皇帝的肱股之臣，和皇帝情谊不浅，加上他素来脾性铮直，因此方才在一众埋着头装哑巴的官员里，只有他愤然出声，此刻也只有他奏请皇帝，即刻严查。

皇帝的眼神霎时间锐利，他冷声道：“宣京都府尹、大理寺卿、刑部尚书！”

三个被点到名的倒霉蛋齐齐一抖，脸色一苦，随即肃然了神色，步履生风般走到皇帝面前。

皇帝当场下旨命三司共审此案，并且同时派出禁军包围了百工坊，那些魁梧的禁军卫士像捉小鸡似的将所有涉嫌犯案的内监都逮了出来，一股塞进了刑部大牢。

内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副阵仗——皇帝居然出动了禁军，这是京都三大营中最凶悍的甲兵，从前只在皇子谋反的时候出动过。

光是皇帝对内监的处置就已经够让不少臣子胆战心惊了，毕竟他们谁敢说没收过内监的礼呢？百工坊是管着皇帝赐臣节礼一事，但他们具体收到了多少“节礼”，自己心里没数么，不过是变个法受贿罢了！

别看那些内监对待无依无靠的百姓凶神恶煞，但他们自己往刑部大牢里一蹲，还不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为了躲避酷刑，他们一定会将所有事情吐露干净，到时候这些受了内监贿赂的官员还讨得了好？

眼见公理明昭，百姓皆拍手称快，一边高颂天子恩德如海。

就在此时崔太傅赫然出声：“如此惨祸难道仅是内监一力之功么？陛下圣明，须知上行下效、风行草偃……”

他说到这里时，皇帝的脸色十分难看，所有人都以为崔太傅故态复萌，想要面刺君上，但他话锋一转，“内监如此肆意妄行，正因朝堂风气糜烂，执法的官员纵曲枉直，监察的官员疏忽职守，为政者心无百姓、尸位素餐！”

他的声音愈发激烈，“难道只有百工坊、只有内监应该彻查？”

“文武百官都该彻查，正本清源！”

百官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紫袍老头儿——你好狠毒！

会咬人的狗不叫……他们心中浮现出这句话。

崔太傅素有清名，他的清名皆因他敢直言进谏，可他的进谏就好像在和皇帝进行一场回合制的游戏，浓烟滚滚，却无一人伤亡。

崔太傅犯颜直讳，而皇帝也一并包容，崔太傅获得了忠直的声名，他的官位也步步高升。

至于皇帝，他获得了一个赤胆忠心的臣子，也获得了虚心纳谏的美名，他赐予崔善无上的荣耀，将他一国之君的博大胸怀展现得一览无遗。

但很遗憾，谏言没有结局，皇帝听完便罢，于是崔太傅便周而复始……

依在场的官员看来，黑心肝的崔太傅将他的恶毒隐藏在往日那副铁骨铮言、却又屡屡受挫的面貌下，这会儿气氛正好，便趁热打铁，给百官来了一记当头重锤，砸得他们眼冒金星！

今天的惊喜太多，皇帝环顾四周，只觉得个个都好像包藏祸心，他掀起一个冷笑：“准奏！”

对皇帝来说，官员也只是可以消耗的数字，他似乎气到极点，已经不再试图维持他以往热衷的“稳定”。

百官这下是真的如丧考妣了。

事情发展至此，似乎已经走向最好的局面，世间最彻底的公道仿佛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