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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遇任老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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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嘞!”

贺重玉皱起眉头,她打量了一圈,也没见这所谓的鱼嘴坡有什么奇异之处。

远处的矮坡葱茏地长着密密麻麻的桑树,紫黑色的果子在枝叶间影影绰绰,坡下散落着一些普通砖木屋舍,泥巴路上还悠哉悠哉地走着两只公鸡。

怎么看都是一副宁静恬淡的乡村风貌。

贺重玉走近之后才发现,这地已经空了,屋子摇摇欲坠,除了顶盖,残存的几面墙上遍布浓墨似的焦灰。有个院子的木门下半截不知是被虫蛀了还是被老鼠啃食,破烂不堪。就好像突生火灾,村民慌忙逃难,留下这些被浓烟燎过的破房。

“后生!后生!”

贺重玉一惊,循声望去,矮坡上站着个背柴老翁,正紧张地朝她招手。

“老丈,那些屋子都空置了么?怎么一个人也不见?”贺重玉小跑着走近,抱拳问道。

任老头先张望了一圈,才气急道:“你这后生怎么大喇喇就到那儿去了!不要命了!”

贺重玉装着腼腆样回道:“我是来寻亲的,我婶娘家就住城西鱼嘴坡,怎么到这儿一看,她好像已经搬家了?”

任老头的眼神瞄了这俊俏后生好几遭,心头犯疑,穿得没什么奇怪的,葛布粗衫,但这身皮子也太白了些,像哪家不谙世事的乖少爷。

贺重玉在老人的目光中略微不自然地扯了扯襟口,腹诽道老李这衣服汗臭也太重了——等出了崇平门贺重玉才蓦地想起来,原本的朱袍官服太打眼了,于是半路揪来了老李的外衫。

贺重玉装模作样地解释:“我是家里老幺,我爹嫌我总吃白饭不干活儿,就打发我来婶娘这儿找个门路……”

任老头猛然一挥手,“这儿能有什么门路哟!你爹妈不是给你找苦吃么!”任老头扯着贺重玉的胳膊把她往桑林里拽了拽,像是借着树林遮掩,他才敢说接下来的话。

“你别找了……你婶娘啊也不是搬家,他们糟了难了!你快回家去,这儿不是久留之地!”

“老丈知道他们的去向么?”

任老头急得用力拍了一下贺重玉的后肩:“你这后生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呢!我叫你快回家去!以后再也别来这里!”

贺重玉躬身抱拳:“若老丈知道内情,还请告诉我……”她擡起头,面色焦急,眼神中都透着慌乱。

任老头叹着气,“这事儿……不好说,你知道有什么用呢,还能给你婶娘家找公道不成?”

这话一出,贺重玉瞳孔骤然一缩。

最终贺重玉还是说动了任老头,她替任老头背起那筐柴,穿过桑林,越过一条清溪,来到另一片村庄,走进任老头的家。

这片村庄的人烟气比刚刚的要喧腾很多,贺重玉坐在屋里都能听见阡陌小道上孩子的笑声。

任老头目光沉沉地看着贺重玉:“后生啊,我看得出你大概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索性我就跟你说开了……”

“咱们这儿虽然靠着洛京城,隶归洛京城下的洛县,虽不比洛京城里富贵,靠着那几亩薄田,看天吃饭,日子也还有些奔头……你刚才看的那个村,跟我们这儿不同,他们呐是靠山上的桑树……”

任老头说到这儿摸着鼻子笑了笑:“养蚕缫丝是个精贵活儿,挣得也自然比我们这些庄稼汉多,起初我们村也羡慕……但这门手艺是他们村的绝活,而且那片桑林,也是租的宫里的地,我们这些泥腿子哪敢掺和呢,于是只好老老实实种地……”

“宫里?皇庄自有兵卫把手,占地辽阔,这儿也不像啊……”

任老头讶异地擡眼:“看来您的身份是真了不得,竟连这个也知道……没错,这里当然不是皇庄。”

“有一天,来了个公公,说那片坡是宫里的地,那桑林自然也是宫中的树,蚕农私用宫中之物,便要依罪处置……但公公善心,愿意替蚕农转圜,只要结清租金便既往不咎。”

“蚕农很是一番伤筋动骨,可不交不行啊,民不和官斗——但也有个好处,从此他们便不必再货比三家,择高而售了,宫里接了他们的生意。”

“可有一天,公公又来了,这回他说,蚕农的丝线污损,要赔补,因为那批蚕丝不得用,误了事,也要赔补,蚕农不得已只能赔钱。”

“好在新的一茬丝将出了,也能有新的进项……蚕农合计宫中的差事不好领,便和公公商议来年不做宫里的生意,他们把丝卖给了城里绸缎庄的宁老板。”

任老头忽然一抖,眼皮止不住颤,“可没过多久,对面那整个村的人一夜之间全死了!后来我去城里给人送柴,无意间听闻,宁老板给宫里的绸缎以次充好被处置了,他家绸缎庄也充了公……”

“洛县官吏呢?他们没来查探么?”贺重玉眉头紧蹙。

“查了,县令亲自来的,先开始好像怒火汹汹,结果没两天,就以天干物燥、意外失火结案了。”

贺重玉气极反笑:“意外失火?他们也说得出来!”

任老头神色一苦,脸皱得像风干的荷叶,仿佛要扑簌掉灰,“可谁管呢?连县令都不管了,我们这群庄稼人就只能把嘴闭得更紧。”

“后生,我不晓得你要做什么,只请你到时候千万别说这些事是我告诉你的。”

任老头眼睛里泛着不难看出的惶恐,他原本也不打算和这小子说出实情,山坡那头的事在他们村不算秘密,他不说,或许也会有其他人给这后生说,他原本不必淌这一趟浑水。

可看着对方的眼睛,任老头心头酸胀,他多少年没看见这么清亮的眼睛,好像对着这双眼睛你可以坦白所有冤诉,而她也会为你主持公道。

后生或许真的能主持公道,她即便听到堂堂县令的身份,神情也没有波动……波动是有的,但没有恐慌、畏怯,反而是一股怒气。任老头听见县令的名号都要脖子一缩,可这后生居然骂县令草菅人命。

她还帮我背柴火!任老头看着年轻人伸出比玉还白的手,一把就拎起三十斤的木柴背到肩膀后。任老头只有从城里卖完柴回来,才会那样轻快地走路,可今天,他走在这个年轻人身边,却好像难得地进入到那种踏实、镇定的心情中。

任老头嘴唇微动,最终好似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低声而缓慢地在贺重玉耳边说了两句话。

贺重玉目光骇然,猛地起身,她严肃地对老翁说:“这些事埋在心里,别再说出去。”

任老头腰背一驼,“我哪敢说呀……今天也就是遇见您,不知道怎么地,鬼迷心窍似的才告诉您,否则连您我也不敢说……”

贺重玉再三道谢,临出门时还是从钱袋里掏出两锭银子塞进任老头手中。

直到坐进马车,她才发觉冒了一身冷汗,内衫正黏答答地沾在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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