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2/2)
说来也是奇怪,她当初在三千天道面前大言不惭地说要证明给祂看时,满腔孤勇,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事后想起来,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那可是三千天道诶,她居然敢跟至高无上的天道叫板了。
不过事到如今,心态却是格外平静,成为容器并不痛苦,只是需得忍受万年孤寂与黑暗,一人呆在那世界终末地。
嗣灵忽然插嘴道:“你没有给他留话吗?”
甫一听到嗣灵的话,姚念芸怔在原地许久,并未回神。
脑海忽然浮现出他们初识的点滴。
蜃境中的大师兄像具毫无人气的完美傀儡,初处见时的温师兄又过于冷淡无情,流于表面的温柔。
如今的温无越,才是真正卸下了面具的温无越。
温润谦和,又不失风度,带着几近纵容她的温柔,以及浓郁得超出所有的爱意。
是啊,若她离开了,温无越又该如何呢?
心脏似被咸湿的海水浸泡,搅得她内心发苦,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忍住心中的酸涩,姚念芸晃了晃手中米黄的信纸,面上笑容轻松,“我给他写了封信,他会听我话的。”
她左手压平信纸,右手拿着一支炭笔,仔仔细细在上面交代着一些后续的事情,洋洋洒洒,写满了纸张空白的地方。
嗣灵跳到桌上,伸长了脑袋去看。
大多是些琐碎的日常,还有要他照顾好院中的花草,以及要按时吃饭睡觉诸如此类的嘱咐。
还有末尾处加粗加红的重点。
——要好好活下去,这个世界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爱你。
“你不难过吗?”
“我不难过啊。”
姚念芸装作无事般将信纸折成一只纸鹤,回到书房内,拿起那本还未画完的剑谱,粘在上面。
这剑谱只画了一半,依照温无越的性格,他肯定还会继续捡起另一半继续画下去,这样便能看到她的信了。
“可你的表情告诉吾,你很难受。”
嗣灵望着那只纸鹤,有些疑惑地摇了几下尾巴。
于它而言,其实本不该由念芸去当这个容器,温无越才是最好的选择。
血脉特殊,体魄强劲,足以容纳这个世界的恶念。
巫蛇始祖的传承者是最好的容器,毕竟巫蛇一族世世代代的任务就是吸纳,利用体内特殊的血去净化恶念,这便是三千天道给予传承者的使命。
它擡起前爪扒拉了一下脑袋,有些感叹。
凡人的情感还是过于复杂了些。
勉强撑在桌沿才没有摔倒,姚念芸紧咬下唇,竭力控制着眸中湿意。
离别谁都不想,但这却是除却他身死道消之外,最好的一个结果了。
让她去忍受万年孤寂也好,在黑暗中独自一人也罢,无论如何,她都要护住温无越。
一如先前说过的话,她确实是为他而来的。
好半响,姚念芸才慢慢恢复平静,擦干眼眶中的湿意后,她走到琉璃镜前,拍了拍脸蛋,力图让镜中人的状态看起来正常些。
院中此刻也适时传来那道清润的嗓音。
温无越从外头走入房内,唇角牵起弯弯弧度,“师妹,出去用饭吧。”
“嗯嗯!那我先去洗个手。”
“好。”
目送她走远的身影,温无越转身,看向依旧端坐在妆台上假装无事,提溜着眼珠这瞧瞧那看看的嗣灵。
“我知道你是天道的使者,告诉我,念芸想做什么?”
同她在一起这般久,他自然清楚她的身体状况。
从前的姚念芸活蹦乱跳,精神奕奕,却在清欢节后,无甚精神,时不时发呆走神,灵力与生气在慢慢消退。
虽然有多加掩饰,但他能感受得到,她的身体已然是强弩之末,即便多加温补,也都是徒劳无功。
他体内的恶念越来越少,而念芸的身体状况却变得愈发差劲,这其中不可能没有关联。
温无越垂下眼睫,定定看着嗣灵。
他不是傻子。
***
金乌缓缓沉入地平线,天与地的界限逐渐削薄,融为一体。
似是有所感应般,姚念芸从睡梦中醒来,只身走到院中。
土地在溶解,天幕在崩塌。
滴答滴答的细微水滴声落下,垂在身后的乌发无风自动,她向前迈了一步。
以落足的地方为中心,灰暗如潮水般蔓延至远方。
眼前画面如老旧的墙漆般剥落,姚念芸安然立于其中,环顾四周。
微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海面,一轮巨大的柔柔满月悬于天幕当中,无边无际的海域映照着那轮皓月。
水与月相接,共同构成一幅水月相映同辉的画卷。
姚念芸轻轻笑了一声。
原来此处便是终末地。
看起来还挺漂亮的。
带着咸腥味的海水温柔地拂过她的脚背,泛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轻风调皮地卷起她额上的碎发。
海水如光线般从地上汇入银月当中,白毫同墨羽落于肩头,随即又随着海风消失在天边。
正欲擡脚往深处走之时,身后却是传来熟悉的声音。
“念芸。”
姚念芸猛地回首,似是不可置信般睁大了双眸。
师兄怎么会在此处??
她明明没有泄露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师妹怎么招呼都不打,就一个人来这里了呢。”
温无越安静地瞧着她,缓缓从远处信步而来。
“师兄,你怎么会在……”
姚念芸蹙着秀丽的眉,心中大为震惊。
“你说这里吗?”
温无越在她面前站定,轻柔地牵起那只柔夷,“师妹漏东西了,我给你送过来。”
凑近了才发现,他修长食指处还绕着一根红线。
细长的丝线依旧崭新如初,被保养得极好,连一丝毛絮球都没有。
手指撚起红线的一头,将其绕在那条银链上,末端甚至还有盈余,被他打了个同心结。
“很好看,红色很衬你。”
姚念芸记得那根红线,是在越地时,她给他的。
一头牵着她,一头系着他。
“说好了,就算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理好红线与银链之间的结后,温无越垂下眼帘,眸中带着一如往常的温柔笑意,“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
她没有忘,只不过那时说的这句话,是为了安抚他失控的恶念,当不得真。
姚念芸眉头微皱,总觉得他此刻提起这句话,很是怪异,“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啊。”
温无越勾了勾她的尾指,漆瞳中映照着月辉,显得格外柔和清润,“这是我上次妖化失了神智,你救我一命的地方。”
听着他前一句话时,姚念芸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听到后面的话时,又安下心来。
看来温无越并不知晓这里是终末地,只当是冥界与人界的生死交汇之处,不过这终末地确实长得也挺像的。
她思考了一下,趁温无越不注意的时候,砸晕他的几率能有多高。
姚念芸在识海中召唤嗣灵,【墨墨,等会我把师兄打晕,你能送他离开终末地吗?】
滋滋电流声响起,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有了回应。
【滋,滋滋……能,滋滋滋。】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但对上温无越那双剔透得能一眼看清想法的双眸,姚念芸又稍稍放下心来。
许是她多想了,温无越不曾骗她,既然他说不知道,那就是真不知道了。
天地无暇,只不过片刻钟的时间,便刮起了一阵微风,海面上卷起一层波浪,洁白浪花从水天相接的地方滚来,卷起千堆雪。
身边人只安安静静地陪着她,并不多言。
也没有问她为何突然跑到这般诡异的地方来。
姚念芸在这终末地等了许久,可嗣灵的提示却始终还未响起。
“师兄,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等得有些心慌,姚念芸斟酌片刻,对上他坦坦荡荡的眼神,有些许心虚地道:“要不你先走?等我完成了再去找你。”
“不打紧,我等你。”
温无越眉眼含笑,深深地看着她,指腹一寸寸描绘着她的容颜,似要深刻脑海中。
浪涛逐渐变得汹涌,充斥在耳边的全是浪花浩浩汤汤的声音。
在她震惊的眼神中,温无越继续缓慢说道:“我知道你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想代替我,成为恶念的容器。”
“我没有!”
姚念芸下意识出声否认,正欲唤出嗣灵将他强行送回去时,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绕在腕间的红线闪烁着晶莹的亮光。
而嗣灵不知何时,出现在青年的肩窝处,眼神冰冷似雪。
“墨墨!”
“墨墨!!”
“嗣灵!!!你给我说话!!”
她一连唤了好几遍嗣灵,一次比一次大声。
直到最后嗓子都喊哑了,那只一向听她话的小黑猫却是巍然不动,只冷漠地注视着她。
这眼神,似是逐渐与那处空间中见到的三千天道重叠,陌生冰冷。
不知何时,姚念芸已是泪流满面,眼泪似断了线般的珠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青年,固执地握着他的手不放。
“师兄,不要,不要……”
“温无越!我不许你这样做!”
“温无越!!”
脚下的海水忽而变得汹涌,席卷成滔天的巨浪,象征着恶念的黑羽似找了归处,大片大片的黑羽自发涌进他的躯体。
丝丝缕缕的黑气与白雾交织,宛若将他的身体当做战场般互相吞噬、厮杀。
温无越踉跄了一下,“别哭啊师妹,我不疼的。”
他双手圈住她的肩抱紧,俯身在耳畔旁说道:“我从前给过你机会,师妹。”
“只是我现在却不愿给机会你留下了。”
他没有感受过很多人的喜欢与爱护,有的只是人性中黑暗的那面。
在虚伪的生活之中活得太久,痛苦与不堪几乎占据了两世的记忆。
但幸运的是,仍旧还有人一往无前,在教会他爱的同时,也在教他慢慢理解何为爱。
“师兄,求你了,不要……”
眼睛红肿得似核桃,眼前画面因着情绪激动而变得模糊,姚念芸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中有祈求,有震惊与不舍。
风将二人的墨发卷至一起,亲密无间,却又在风停时互相分开。
浪涛平息,终末地安静了下来,远处隐隐透出一抹金光。
温无越忽然笑了一声,擡眸看向远方的天际,“真想还能同你在海边再看一遍日出啊。”
成为容器的人不该是她,他在她那处得到的爱已足够多,多得足以抚慰他在终末地度过这漫长的时光。
那些笑容与眼泪,都曾为他而留下。
爱是占有,是渴求,亦是包容与尊重。
也不该是加诸在她身上的枷锁。
茉莉可盛放于郊野,亦可栽种在花圃当中,而不是在这终末地腐烂。
一直以来,都是姚念芸在包容尊重,为他做了太多太多,而他却并未真正为她做过什么。
几声叹息伴随着电流声在耳边流逝而过,似是意识到什么,姚念芸悲戚地看着他,泣不成音,“不要……”
温无越虔诚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用指腹轻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面上依旧是她熟悉的温柔笑意。
“离开这里吧,回到你来时的地方,然后,从梦中醒过来。”
【检测到1068号世界正在自我修复,修复进程加速中……】
泪水模糊了眼睛,姚念芸愣愣地注视温无越。
而他正笑着拂去她脸上的泪水。
“希望你余生平安喜乐,得偿所愿,还有……”
【1068号世界修复完毕,维|稳倒计时结束,即将恢复原始数据点,进行重启。】
“别忘了我,我爱你。”
【重启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