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1/2)
第85章
虞丘渐晚大步冲上前去,惶然接住他跌下的身子。
指尖叩住他的手腕探入经脉时,她只觉脑中轰然,一片空白。
天帝分明说过,为扶望神君服下的只是清魂正神之药而已,便纵让他身体排异,也该只是排除体内邪气而已,怎会体内经脉尽断,丹田……崩毁!
她顾不得多想,急忙抱起他想要上天。
然而周侧却是瑞光闪烁,天帝转瞬立定殿中。
虞丘渐晚神色一喜,急忙出声:“陛下……!”
天帝凝望扶望神君,笑容温煦:“扶望,你大限将至。”他淡声,语调平静而无情,“本座特意前来送你一程。”
话罢,天兵天将齐齐作势上前。
“你们要做什么?!”虞丘渐晚急忙将他护在怀中,戒备注视围靠而来的天兵天将,“师尊不过重伤,你们想要作甚?!”
她急忙望向天帝:“师尊服下的乃是陛下亲赠药粉,何以重伤至此?!陛下……”
“本该重伤至此。”就听他淡然开口,云淡风轻,“稍待片刻,他便该神魂俱灭了。”
虞丘渐晚愕然睁大眼睛:“陛下此言……何意?”
他给的不是为扶望神君清魂正魄的药吗,如今为何口口声声说会让他“神魂消散”?!
天帝却是垂下头颅,许久缄默,而后低低笑出声来,语带癫狂,凝望着扶望神君的眼眸满是狂喜,像是期待已久:“本座,早想亲自送他上路!”
他初时的确是拿扶望为挚友。
扶望最初从下界被接上天界后,众仙觉他为凡人教授长大,粗鄙无礼,鄙弃他至极,而他那时却日日于他厮混一处,不仅毫无偏见,更因他初被接回孤苦无依而时时照料,竭尽所能为他好。
更因扶望生性聪颖,天赋异禀,术法修行不仅将素日那些瞧他不起的仙人压制下去,更是令他这位天界太子难以望其项背。
他那时仍是欣喜的,瞧着挚友如日之升,发自内心为之高兴。
如果他不用继任大统,需要成为天界之主,他或许会一直心甘情愿居于扶望之下,成为追捧扶望的一员。
可他注定需要继任大统。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课业被与扶望比较,他的术法修习同扶望比较,他的礼仪行止亦要同扶望比较。
甚至是他的授业恩师,面对他时,也会时不时摇头叹息,满目伤怀。
反而在望向扶望时,满心激赞,更是于他不在之时,恩师凝望扶望的目光欣慰而感伤,直言:“殿下若能及你之半分,莫说老夫此生无憾,更是六界之大幸!可惜啊可惜!”
他因在暗中,那一刻,只觉寒意入骨。
分明是他在扶望孤苦无依时给予帮扶,更是他主动向恩师引荐了扶望,为何到了终末,扶望处处压他一头不说。
更让众人望向他的目光,转为失望之至。
所以在继位天帝的那一刻,他居高临下望着同众仙一同拜谒他的扶望,不由自主地想,如何能让扶望去死。
否则他坐下的龙椅都生硬刺骨,令他坐卧难安。
可惜他继任天帝不知多久,扶望仍是言行有度,举止无碍,数万年来殊无半丝纰漏。
直至某一日时,他发现扶望暗中栽种长生树。
他那时虽是知晓天地行到终末,整个六界怕要不日沦亡,却是束手无策,然而耗了些气力,探查得知扶望栽种长生树,便是为了寻得救世之法。
他只是不会拦阻。
毕竟天地若亡,他亦难以幸免,只能寄望于那些微乎其微的救世之法,走一步看一步。
未曾料想,扶望竟是真的力挽狂澜,救六界于水火。
扶望承接天命渡劫成神之时,唯有他知晓,他嫉妒到何种地步。
好在一点,他知晓扶望最大弱点。
扶望母亲为天界仙子,父亲却是鬼界的一名将军。
扶望,乃是仙鬼之子。
世间传言极难孕育,且出生后便会沦为杀戮武器的仙鬼之子。
她的母亲拼死将他生下后,为了护住他先鬼之子的身份,不仅以自身命魂为契,封禁他身为鬼体的一部分,更是用计将他的父亲引来,一剑封喉。
临死之前,那仙子将扶望送往人间。
身为母亲,她或许并不希望他出人头地,只望他一世顺遂,喜乐安康。
奈何她是仙鬼之子,力达天地,只要存活一天,便不可能如寻常人一般,默默无闻。故而在他体内鬼气彻底压制后,仙气逸散,自会为天界察觉。
将他接回天界便也自然而然。
那时天界众仙自是不知他乃仙鬼之子,只当他是天界仙子遗留在人间的寻常遗腹子而已,于是将之带回,与他相逢。
而后阴差阳错之下,令他察觉扶望丹田深处压制的邪魂。
那时的他自是一心一意替扶望隐瞒。
可在扶望成为神君的那一刻,他知晓,这个秘密,应该为他所用了。
他自是不曾直接揭露扶望乃仙鬼之子的秘密,毕竟扶望既为神明,顺利将其除去自是最好,可若一招不成,另扶望查觉他的异心,他定会为扶望反手诛杀。
故而,他唤醒了扶望血脉中的邪魂。
如他所料,成神不久,扶望便自封浮云神殿之中,压制邪魂,不问世事。
可他如何能遂其之愿,任由扶望压下邪魂?
扶望沦为堕神,自然水到渠成。
可扶望沦为堕神后大开杀戒却是料所未料,而扶望神志归无,招招试试势必取人性命,便纵是他,若非天兵天将们舍身相护,怕是他早已殒命扶望之手。
眼见无人可敌,电光火石之间,他猛然想起虞丘渐晚。
他那时只是行至穷途末路一试而已,并不敢怀抱太大希望,未曾料到,虞丘渐晚出现的那一刻,扶望竟真的凝滞了攻势。
更是在虞丘渐晚一剑刺来时,不避不让,生生受下一剑。
心甘情愿为她拿下。
他那时本想“顺应”众仙意愿,一剑杀之,彻底解决这个心头大患。
然而望着扶望便纵是体内不经意间逸散出来的灵力,亦是将他人齐齐击退,更是令彼时的战神仙魂尽裂,身死道消。
他不住眼红。
试问普天之下,何人不想成为神明?
力达天地,无所不能。
直接杀了扶望,哪里有榨干扶望的价值,令扶望助他修得神明之身,再杀之灭之来得物尽其用?
还可偿还他当年帮扶之恩。
“你喂扶望服下之药,乃是本座钻研万年研制的毒药,唤做‘梦回’,并不会令中毒之人痛苦,反而令其沉湎心中幻梦,无知无觉断了气息,便算神明,服下此药,也只有死路一条。如今扶望是生是死,不过时间的问题。”
天帝朝虞丘渐晚招手,“来吧,渐晚,放弃扶望,来本座这里,本座定不会亏待于你。”
“毕竟啊,若非你之援手,也不会令扶望如此顺利服下‘梦回’之毒,你可是本座的最大功臣,本座怎可薄待于你哈哈哈!”
虞丘渐晚紧紧抱住怀中之人,怒然盯住天帝:“你既为天界之主,众仙表率,怎可伤害挚友,狠毒至此!!”
“何言狠毒?不过是人往高处走而已,试问何有优柔寡断之辈得以修成大道?亘古至今,成大事者,必有不拘小节杀伐果断之心性!”
虞丘渐晚怒斥:“可你是滥杀无辜!”
“何必如此泾渭分明?成事便可。”天帝淡笑,“本座是如此行事,舅父是如此行事,便纵扶望,亦是如此行事!”
北天荒帝为了让浣纱女修成仙身长生不老,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掳来凡人,为其延寿,更是私自培育长生树,妄想改命。
而扶望同样,虽其初衷是为了救世,可最初栽种长生树时,亦是需要无数无辜百姓精血命魂灌溉,残害不知多少生灵。可他当初倘若不曾如此行事,如今的六界,早已湮灭。
“本座如今想要修得神身,不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天界,为了整个六界!”天帝振臂而呼,痛心疾首,“魔妖鬼各族对天界虎视眈眈,战火仍存,若本座为神,定会安抚压制各界,减免战火纷飞!”
“道貌岸然。”虞丘渐晚勃然怒斥,“你若真想成神,合该潜修苦行,何苦牵扯师尊,非要置他于死地!”
“他必须要死。”天帝笑了开来,“扶望不死,本座注定无法成神!”
神明,乃顺应天命而生。
乃是在天地濒临绝境或是掀起滔天浩劫时,身先士卒,力挽狂澜,救世间万千生灵于水深火热之中,方可成就神明之身。
可万年前那场浩劫为扶望平复,哪里还有什么滔天劫难?
可若没有生死之劫,他何以成神?
“这便是你屡次栽种长生树的理由?”虞丘渐晚接口。
天帝笑笑,坦然应了:“毕竟这天地灾劫并非等闲可起,大多数劫难,如同当年仙魔大战,仙魔两族再如何死伤,放在天地之中,也不过沧海一粟而已,不值一提。”
“可长生树不同,长生树生于天地灭绝之境时,它是反哺天地再予生机的救世神树,可若生长于太平之时,那便是肆无忌惮剥夺灵力覆灭生灵的邪物。”
“长生树倘若泛滥成灾,那是毁天灭地的浩劫。”
故而,他以浣纱女性命为饵,暗中引导北天荒帝栽种长生树。
“如今,舅父播撒下的长生树不仅为我所用,可以顺利助我渡劫修得神身,更将栽种长生树的罪业全然担负,护佑本座清白……”
他哈哈长笑出声:“有此舅父,甥儿幸甚!!”
虞丘渐晚怒目而视。
何其厚颜无耻心狠手辣!
北天荒帝铤而走险,长生树泛滥成祸,六界人人自危,背后居然都是这人一手操控!
“故而,本座必须除了扶望。”且不提他与扶望的过去恩怨,如今倘若令扶望察觉他栽种长生树之事,定会加以拦阻,甚至揭露他的真实面目,令他丑恶心思公开于世,遗臭万年,“渐晚,你说,若是那样,本座的神身,如何修成?”
他手上凝出森寒灵力,微笑笼罩扶望神君:“来,渐晚,让我杀了扶望,一劳永逸!”
“你做梦!”
虞丘渐晚抱住怀中之人,向后大力一退,猛然避开天帝一击!
“你这般惨无人道,便不怕众叛亲离,天界众仙杀你而后快?!”
“他们怎会知晓我惨无人道?勘伐战神在吗?赤脚大仙在吗?雷公电母在吗?便纵是我那好妹妹九天玄女,又在哪里?”如今他身边作陪的,只有他的亲信死侍。
他手底招式一招比一招狠辣,语调森寒,“他们只会看到,是他扶望拿长生树无法,而本座应劫,顺应天命得成神身哈哈哈哈!”
话罢,森冷一击又是轰然而来。
虞丘渐晚本就修为不及他精深,又不擅武斗,更别提还有一个扶望神君护在怀中,在他接连攻势下终是一招不慎,猛然击飞。
怀中的扶望神君跌出。
他脑袋低垂,无声无息,恍若开到尽头的荼蘼。
“伏首吧渐晚,识时务者为俊杰。”天帝毫不掩饰他张狂猖獗的嘴脸,死死盯住了无生机的扶望神君,唇边笑容刺目,高擡起手,成竹在胸,“自今日起,这人世间,再也不会存有扶望!”
他亲手送扶望最后一程!
灵力轰然撞上扶望神君之时,虞丘渐晚竟是不动不惊,淡然望向杀招下的扶望神君,天帝瞬间察觉异常,灵力瞬间回护自身,庇佑他遽然后退!
然而为时已晚。
袭上扶望神君的那些杀招,数倍反噬他身!
天帝似是一瞬没了呼吸。
下一刻,他口鼻耳眼中大股大股洇出血色,仰面倒地,“轰隆”一声。
目光却是直直向前,死死盯住自烟尘中缓步迈出的扶望神君。
不同于天帝眼中的彻骨恨意,即使挚友背叛,他神色依然平和宁静,眼底深处,甚至带着悲天悯人的伤怀与仁慈。
虞丘渐晚站到他的身侧,轻唤:“师尊。”
录升早便找过了她。
将天帝背后谋划全然告知于她。
用录升的话说,他自己虽然早在万年多前便已身死,但许是因为死前虽然不至于慈悲为怀,但不兴战火,行事磊落,细数下来有意无意也做了些好事,故而身死之后,没有如同寻常仙魔一般身死道消,反而遗留一抹残魂,游荡世间。
观览世间阴私丑恶,蝇营狗茍。
包括天帝对扶望的嫉恨。
扶望面上不曾驳斥于他,心里却是不置可否。
就觉得天帝这个年少挚友心怀赤子。
那时的录升守在一侧,恨铁不成钢,忍不住破口大骂,怒斥他一个仙鬼之子生来便存有邪魂的人,居然行事坦荡光明,即使有时手腕狠辣了些,但一点诡谲心念都没有。
录升觉得他这个仙鬼之子八成异变了,把邪魂变没了。
直到发现扶望对虞丘渐晚这个弟子的贪欲与执念,录升才知道,哦,没异变,不过这邪魂给他邪成了个恋爱脑而已。
所以他就亲眼看着扶望这个坚信挚友良善的傻子,被天帝引出邪魂,难以自抑,一人一剑无人可敌,血流成河。
看着这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失控堕神,在虞丘渐晚持剑以应时,便纵了无神志,仍是心甘情愿放弃抵抗,任由她提剑刺入心口。
好在天帝贪欲极盛,不仅想要杀了扶望,更想取而代之修成神身。
留下扶望性命。
遂成今日。
扶望神君久久凝望天帝。
天帝侧趴地上,狼狈至极,口鼻中鲜血仍在争先恐后涌出,最初的不可置信消弭,只剩下滔天的怨念与蚀骨的恨意。
他嗬嗬冷笑出声:“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反败为胜了吗?!”
他大张开双手。
一棵巨大的长生树自他身下拔地而起,轰然顶破殿顶,擎天撼地。
无数根藤蔓树桠飞舞肆虐,竟是呼应天上地下所有长生树齐齐共鸣,汹涌萌芽生长,迅速汲取世间所有生灵的生命力。
更为恐怖的是,那些本该在天界各司其职的仙人,居然纷纷出现悬星殿中,不论是雷公电母、赤脚大仙、财神、勘伐战神等一干仙家,还是九天玄女这位胞妹。
无一例外,他们神情空无,眼神呆滞,心口位置连出一根红线,牵引长生树上。
天帝竟将天界所有仙人命魂牵绊长生树,令他们受其操控,沦为被他驱使的傀儡!
虞丘渐晚亦是身子一瞬僵硬。
她的分明神志清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口位置同样延伸出红线,化出“断泓”,擡起右臂,直指扶望神君。
而后同那些已然失去神志的众仙一样,一齐朝着扶望神君冲上前去。
仙人终究无辜,扶望神君不可能杀了他们,只能在他们冲上之时,以神力将他们击退开来,可失了神志的仙人们好似不知困倦与痛楚,击飞之后,再次前赴后继向着扶望神君攻去。
虞丘渐晚极力挣扎。
可她不仅不觉挣脱,反而越挣越紧。
扶望神君可以毫不留情将其他仙人击退开来,任由他们千疮百孔诸般皮外伤加身,可面对虞丘渐晚时,他却始终不曾下重手,以防为上。
可虞丘渐晚丝毫不因他的退让而手下留情,反而因为自长生树源源不断渡来的雄浑灵力中,攻势越发猛烈。
天帝在长生树上张狂而笑。
“被自己最重要的人刀剑相向感觉如何?!人言生同裘死同xue,安心,等到事成,我定会亲手送你们一同上路!”
可惜他很快就笑出不来了。
扶望神君终究是神明之身,并非等闲,即使又要护持虞丘渐晚,又要被仙人围攻,仍是游刃有余。
哪怕皮外伤都不曾上身。
天帝双目赤红。
他加大长生树的灵力汲取速度,数倍供应虞丘渐晚众人,无能咆哮出声:“杀了他!杀了他!将他碎尸万段!”
在扶望神君侧身避开虞丘渐晚又一击后,她的身子猛然踉跄跌出,却是笔直迎上勘伐战神森寒递上的冷锋!
扶望神君身形一闪,眨眼出现虞丘渐晚身侧,环着她的身子一旋,带她避开剑刃。
然而虞丘渐晚却是借着他护持之机,反手化刃,毫不留情刺入他的手臂。
扶望神君皱了皱眉,但只是将她掌心匕首劈手夺下,仍未将她放开。
高处的天帝却是脑中电光火石,森寒出声:“上!杀了——虞丘渐晚!”
攻击虞丘渐晚果然比攻击扶望神君有效得多,他要护佑虞丘渐晚不为众仙所伤,又要承受虞丘渐晚猝不及防的暗伤。
很快,他身上便增添新伤。
虞丘渐晚亲眼看着自己即便再如何竭力挣扎,也只能徒劳得在他身上刺出一道又一道伤口,鲜红的血自他的伤口源源不断氲出,滴落在地。
随着鲜血滴落,他的动作显而易见有所凝滞。
虞丘渐晚无措摇头。
不该这样。
他分明可以不顾她,分明只要不来管她,便可护佑自己无虞。
天帝想除去的只有他。
而天帝还要利用她来害他,便算他弃她而去,天帝亦不会伤她性命,他……不该糊涂至此。
好似是察觉她的心绪,扶望神君垂目望了她一眼,安抚而笑:“我无妨,我的这些血,更非白流。”
虞丘渐晚已经踮起脚尖,猝然咬上他的唇角。
又在他一瞬失神,化出断刃,毫无迟疑刺入他的心口。
“喀喳”玉碎之声。
他心口位置倏然滑下断裂两半的蟠龙玉佩,“啪”一声落到地上,彻底四分五裂。
如同她与他一般。
本已注定难全,更添分崩离析。
虞丘渐晚眼中悲痛之色恍若凝成实质,却仍是重新擡剑,再要刺向他的命门。
他擡手接住她刺来的手腕,掰开她的指骨,迫她弃下佩剑,扣住她的手向胸前一纳,后又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彻底压制在身前。
“可以了。”他贴在她的耳畔,低低出声,“可以了,渐晚。”
罡正浩荡灵力自他体内轰然荡开,卷过之地,他溅落在地的鲜血汹涌融入长生树,长生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折断。
那些仙人们本是呆滞茫然的双瞳,亦是缓缓恢复原本色彩。
没有想到分明并没有见到扶望神君多做什么,局势居然眨眼逆转,天帝低声喃喃“怎么可能”,因为长生树灵力供给而大好的身子重新衰败下去,狼狈自长生树上跌落。
录升的身影浮现半空之上,抄手盘膝,一脸看了半天热闹的表情。
“怎么不可能?”他十分善意着同天帝解释,“你以为你的对手是什么?神明啊!万万年难以诞生的神明!他没有直接动真格与你嬉笑玩闹半天,你便当真以为神明之力不堪一击?”
“住口!”
天帝暴怒出声,咳出一口血,“你住口,我要你住口!”
年少挚友面目全非至此,扶望神君许久无声。
天帝双目血红,形容狼狈。
他最为注重名声,日常行事如履薄冰,从来不敢有一丝一毫偏差,才有了人人称道当为表率的今日。
他可以万年谋划一朝付之一炬,可为何要让他遗臭万年死也不能安息?!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我将你们挫骨扬灰,碎尸万——”
他嘶吼声未落,瞧见不知何时站到一侧的九天玄女,登时一顿。
天帝的视线在九天玄女身上一落,原本声嘶力竭的狠毒面容不见,反而垂过面庞,狼狈呕血,随即颤颤巍巍擡手,指向扶望神君,声如啼血。
“扶望杀我!小妹,扶望杀我!!”
“本座是为替扶望清心正魄,特意前往下界亲自为扶望送来神药!谁能料见扶望贼喊捉贼,不仅想要杀了本座得到本座的天帝尊位,操控你们变成傀儡任由他调遣,更是拟造幻境混淆视听,栽赃本座!”
“果然万年昆仑净化时日太短,扶望堕神邪魂仍存,不仅心性倏改,更是肆无忌惮栽种长生树,妄想残杀无辜生灵,令六界沦为森狱死地!”
“小妹万要拦阻于他,万要拦阻于他啊!!”
没有想到眨眼之间天帝便换了嘴脸,声泪俱下,倒打一耙,录升啧啧出声,瞧向扶望神君:“你们仙人都是这么道貌岸然吗,简直比我们魔都虚伪狡诈。”
天帝擡手想要拉过九天玄女。
却见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九天玄女,在他就要拽住她的裙角时,冷静后退一步,笑了一声。
“多年不曾与兄长交心,未曾想到,兄长如今还多了颠倒黑白的能耐,小妹简直都要被说动了。”
天帝睁大眼睛。
“然而兄长可是知晓,兄长的这番话语中,处处漏洞。”
他从来不是什么为了“挚友”“亲人”舍生忘死的重情重义之人。
他的眼中,只有大义。
或者再准确些来说,只有权势。
他会在母亲身死后,为了仰仗天妃扶持顺利等待帝位,可以眼睁睁看着亲手将他抚育长大的乳母活活被天妃害死,而无动于衷。明知晓北天荒帝为了强留浣纱女性命残害无辜无数,但为了以之制衡华莱仙君,装聋作哑,直至华莱仙君身死,任由北天荒帝事迹败露,送他上路。
包括她这位胞妹。
当初仙魔大战爆发前夕,为了探得魔族机密,他不惜以她这位胞妹作为筹码,要她下嫁魔族少主,即使他知晓那时的仙魔两族已臻极端,便纵她前去,也难以盗出所求之物,反而定会将她千刀万剐,令她有来无回。
若非玄女殿中仙侍感念她再造之恩,偷偷替她前往,又舍命盗出机密,今日,这天界早已无她九天玄女。
天帝总是这般。
拿着小不忍乱大谋的理由,冷眼旁观弱者身死,留下有益者为自己所用。
他的眼中,从无真挚情感,只有无边利益。
以致到了今日,不论是亲人,挚友,还是臣子,都与他背道而驰,他为君王数万年,连一个掏心掏肺的亲信都没有,孤身一人,众叛亲离,如同一个跳梁小丑。
连自己胞妹都与他背道而驰,天帝心神俱裂,许是知晓自己大限将至,他死死叮嘱他们,声嘶力竭出声。
“你们害我,你们害我!你们都要陷害本座!你们全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录升摇头晃脑,“哎呀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再不得好死又要不得好死到什么地步?至于扶望嘛,反正他扶望也活不久,不得好死就不得好死吧。还有虞丘渐晚,我相信扶望怎样也会护得下她,我不认为你能让她不得好死……”
虞丘渐晚自从那一剑后便一直被扶望神君圈住身子,他看似没有施加什么力度,可她挣了数次,始终没有挣脱开来。
如今录升话语蓦然入耳,她一瞬怔愣,霍然擡眼看向扶望神君。
录升说,谁……也活不了多久?
……
众仙家很快陆陆续续苏醒过来。
天帝终归是仙人之身,无法完全驾驭长生树,如今众仙身上红线尽数断去,然而受天帝操控的记忆犹存。
如今天帝真实面目暴露,此间做法已然令他们凉了心,众仙俱是听着天帝的声嘶力竭控诉而沉默不语,更无一人出手相救。
最后还是赤脚大仙瞧着他口吐鲜血奄奄一息,分明已至回光返照之境,却仍是目露怨念,丑态毕现,叹息一声一步上前,劝慰于他,仙神俱有尽头,既然命数已至,恭贺陛下修得正果云云。
而后在他仙魂四散飞逸之时,恭敬俯身,目送他魂魄消散。
其余众仙亦是欠身行礼。
余下诸如雷公这般性情直率之人不仅不屈身不见礼,反而破口大骂自己数万年当真瞎了眼,侍奉这么个狼心狗肺的渣滓为主。
闹腾众仙焦头烂额的长生树祸患居然如此风轻云淡解决,而背后始作俑者竟是他们最为预料不到之人,让人免不得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等到众仙再次望向扶望神君时,不由自主流露出既敬又怕的意味。
唯有他们知晓,为长生树操控之时,他们究竟废了何等气力仍是挣脱不开,然而这人却是风轻云淡一挥手,诸般灾劫,万千罪恶,眨眼化消。
这便是……神明啊。
众人因扶望神君骇人能为而心神震荡,然而一直被他揽住身腰身的虞丘渐晚却是擡起眼睫,就那样眼眸不眨地长久凝视着他。
而后大力一挣,挣开他的怀抱之际,她高擡起手。
诛神之阵眨眼而起,竟是瞬间将扶望神君禁囿其中!
当初天帝借助五界联合之力,在昆仑山上构筑诸神之阵,之后因为扶望神君重归神位,诛神之阵自是崩毁消散。
未曾料见虞丘渐晚竟能空手召出诛神之阵,更是将扶望神君关入其中!
众仙齐齐目瞪口呆。
那边的录升更是毫不留情嘲笑出声:“居然被自己的亲传弟子关了起来,扶望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虞丘渐晚却是根本不瞧他们,只淡声:“此间事了,天界想来还有诸多事宜需要众仙友处理,渐晚尚有要事在身,恕不远送。”
直截了当下了逐客令。
天帝魂归,众仙奉九天玄女为主,统帅处理之后事宜。
见此情形,九天玄女目光在二人身上分别打量了一圈,无声一笑,果断招呼众仙:“走走走!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情呢,不要碍着人家昆仑山主处理私事。”
众仙:“……”
你家私事是将堂堂神明关了起来任她鱼肉?
腹诽光腹诽,众仙还是非常识相告辞离去。
毕竟啊,谁人不知扶望神君还为黎为暮时,可是对虞丘渐晚这位师尊生了欺师灭祖的心思,如今扶望神君虽是重归神位,但此间因果纠缠,怕是只有他们自己能理顺清。
众仙连同着录升一起离去后,虞丘渐晚垂下眼,望向阵法正中的扶望神君。
最初的诧异过后,扶望神君重归淡然。
如今正盘膝坐于阵法正中,笑得眉眼疏淡,含笑而问:“渐晚关着我,不知为何?”
虞丘渐晚并不答话,只盯着他看。
不知为何,方才长生树被尽数摧毁的那一刻,虞丘渐晚觉得他的气息瞬间消失,像是与长生树同生共死一般。
如今见他安安稳稳坐在她的面前,会笑会问,心下才觉得安定一些。
见她不说话也不见动作,扶望神君擡了擡眉,缓声又问:“不知渐晚准备何时将我放出?”
虞丘渐晚唇角动了动,仍是没有出声。
她并无能耐真的构建一个原原本本的诛神之阵,不过是借着当日五界存留的气息,又因守护昆仑多年,所以调动地脉与各界残留灵力构筑了一个徒有其表的“诛神之阵”而已,只消他动动手指,便可轻而易举破开。
“师尊不能破开阵法吗?”虞丘渐晚问他。
他答得不动声色:“此乃渐晚特意为我布下的阵法,我怎舍得破开。”
“那劳烦师尊待在阵法里。”她道,“就这样陪在渐晚身侧。”
扶望神君笑了开来:“那需问渐晚……可是能承受得住?”
虞丘渐晚愣了一下,很快反应他的意有所指,免不得一时面红耳赤,她咬住下唇,破罐子破摔:“不试试怎么知晓?”
没有料到虞丘渐晚居然坦然答了,扶望神君一愣,心神一动之际他猛然擡手抵唇,低低咳了起来。
虽然他极力遮掩压抑,但虞丘渐晚仍是清楚看到,他手心一闪而过一抹深色血痕。
她猛然举步上前:“究竟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会咳血?!
还有他的气息,为什么给她的感觉总是若有若无,好似一触即散?!
“此阵虽非真实的诛神之阵,但终究残存五界灵力,加持身上还是有所影响。”扶望神君面色雪白如玉,弯眸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渐晚慈悲为怀,便将师尊放出阵法,陪师尊出去转转可好?我到时定会言无不尽。”
虞丘渐晚凝视着他。
扶望神君含笑回视。
“好。”许久,虞丘渐晚道,“记着你此番承诺。”
二人一同离开昆仑山。
之前在悬星殿中时,扶望神君一直揽住她的身子不肯放手,如今离开了昆仑山,扶望神君倒是自然而然避开身子,与她保持距离。
好似回到了万年前彼此严守师徒礼仪的那段时日。
彼时的虞丘渐晚觉得合该如此,那样威仪而不失慈祥的师尊,便是她最为信赖亲近之人。
可许是因为这段时日朝夕相伴之故,便纵再亲密的事情他们也都发生过,如今扶望神君与她恪守礼仪,居然让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绣摆。
可许是长袍料子细腻至极之故,触上之时,虞丘渐晚只觉那料子从掌心如流水般滑过,想要握住而不得。
扶望神君眉眼温和,低声询问:“渐晚想吃桃花酥吗?”
虞丘渐晚恍然一瞬,这才注意他将她带到了巍亥城中的集市,周身人来人往,吆喝声不觉。
她摇摇头,刚要张口,便听扶望神君又问:“那想吃糖蒸酥烙吗?还是茯苓饼?……马蹄糕怎样?烤红薯也不错。”
虞丘渐晚一一否认。
身侧游人来往追逐,热闹非凡。
一对少年少女举着风筝嬉闹而过,也不知那少年怎样惹恼了人,少女正紧追不舍,又因追逐不上气得擡手抹泪,吓得少年急忙折身查看,最后被假哭的少女一把抓住。
少年人的感情纯粹而真挚,旁观始终的虞丘渐晚不由一时失神。
等到蓦然敛回心绪时,才察觉扶望神君身影已然不见。
她脑中铮然一声。
深埋心底的恐惧具象化,虞丘渐晚只觉心口窒息,分明伫立在摩肩接踵的热闹人群中,却觉呼吸都停滞。
“渐晚?”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虞丘渐晚霍然回身。
扶望神君正立定她身后,似是因她反应过激而吓了一下,上前轻声安抚:“怎么了?发生了何事?”他将手中握着的两串糖葫芦递给她,“渐晚可要吃糖葫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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