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镜中倒影(2/2)
沉默像水,慢慢上涨,要把人淹没。
终于,门开了。
“告辞。”神永走出去。
碇唯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电梯门重新关闭。
“怎么了?”碇源堂问。
“没什么。”她收回目光,“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熟悉。”
碇源堂的脸色变了。
“熟悉?你见过他?”
“没有。”碇唯转头看着他,“我是说,他让我想起你。”
“我?”
“年轻时候的你。”她伸手整理他的领带,“第一次见面时,你也是那样,明明很疲惫,却要装作若无其事。”
碇源堂的表情软化了,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但在碇唯看不见的角度,他的目光依然阴沉。
下午14:00
碇唯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神永新二的人事档案。
姓名:神永新二
年龄:21
学历:京都大学在读
家庭:【已加密】
既往工作经历:【已加密】
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刚才在电梯里的画面。
神永的侧脸,在镜面不锈钢上反射、重叠、分裂……
突然,另一个画面闯入。
2001年,医院。
她刚刚生下真嗣,护士把婴儿抱到她面前。那么小,那么脆弱,但是……
空的。
她当时就感觉到了。
那个孩子是空的。
有身体,有呼吸,有心跳,但是没有灵魂。
她以为是错觉,是产后的虚弱造成的幻觉。
但随着真嗣长大,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不哭不闹,像个精致的人偶。
源堂说这是性格内向,但她知道不是。
那是缺失,灵魂的缺失。
然后是那些梦。
赤红的宇宙。
异化的EVA。
还有光。
温暖的、悲伤的、拯救一切又失去一切的光。
在梦里,她看见真嗣在虚无中漂浮,看见他变成别的东西。
“唯?”
碇源堂推门进来。
“在看什么?”他走近。
碇源堂看了一眼屏幕,什么都没说。
“那个神永新二。”他突然说,“你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他是SEELE的第十三位代表,专门来监督计划的进度,绝对不会简单。”他坐在她旁边,手搭在她的肩上,“我们要小心。”
“你怀疑他?”
“我怀疑所有人。”碇源堂说,“除了你。”
“真嗣怎么样?”她转移话题。
“还是老样子。”他站起来,“对了我还有会议,晚上见。”
门关上。
碇唯盯着那张年轻的脸。
你是谁?
你是我的真嗣吗?
从什么样的未来回来的真嗣?
食堂。
神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前是简单的定食。
赤木直子端着餐盘走过来。
“介意我坐这里吗?”
神永抬头,有些意外:“当然不介意。”
她坐下。
“今天的进度很快。”她说。
“多亏了您的指导。”
“不要谦虚。”她喝了一口咖啡,“我们都知道,你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导。”
神永放下筷子:“每个人都需要指导,只是形式不同。”
“哦?”
“有人需要知识的指导,有人需要方向的指导。”他看着她,“而有些人,需要存在本身的指导。”
“什么意思?”
“就像AGI。”神永说,“通过她,您在告诉世界,我在这里,我思考,我创造,所以我存在。”
赤木直子愣住了,这个混蛋又看穿了。
“而我。”神永继续,“通过帮助您完成AGI,也在证明我的存在。”
“你不需要证明。”她脱口而出。
“每个人都需要证明。”他的笑容很淡,“只是大多数人不承认罢了。”
然后赤木直子说:“你相信灵魂吗?”
“相信。”
“为什么?”
“因为我见过。”神永的眼神变得遥远,“在代码里,在音乐里,在人们创造的一切美好事物里。”
“灵魂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它就是……本质。去掉所有装饰之后,剩下的那个核心。”
“AGI有灵魂吗?”
“有。”他毫不犹豫,“智慧、执着,还有……”
“还有什么?”
“孤独。”
那个词再次出现。
像针,刺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所以您想给她什么?”神永问,“除了智能,除了计算能力,您真正想给她的是什么?”
赤木直子看着他。
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为什么总能看穿她都不敢承认的东西?
“陪伴。”她听见自己说,“我想给她陪伴的能力。”
“这样她就不会像您一样孤独?”
“……是的。”
神永点点头:“这是最美好的愿望。”
“但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赤木直子苦笑,“机器就是机器,她可以模拟情感,但永远无法真正感受,她可以说‘我理解你’,但那只是程序的输出。”
“您确定吗?”
“什么?”
“您确定她只是在模拟吗?”神永的眼神很认真,“当一个存在能够完美地模拟情感,能够基于情感做出选择,能够因为情感而改变自己,那么她和‘真正’的情感有什么区别?”
赤木直子说不出话。
“也许,AGI已经在感受了,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而您,作为母亲,还没有学会倾听。”
“闭嘴。”她冷冷地说,“不要自作聪明。”
“是。”
他离开了。
赤木直子独自坐在那里,看着他没吃完的晚餐。
他说母亲。
不是创造者,不是开发者。
是母亲。
晚上20:00
碇源堂的办公室,神永如约而至。
碇源堂坐在办公桌后,双手交叉撑在鼻梁前。
“来GEhIRN一周了。”碇源堂说,“感觉如何?”
“很充实。”
“赤木直子是个严格的上司。”
“她是个完美主义者。”
“这是褒义词?”
“是事实。”
碇源堂笑了:“你很谨慎。”
“我很诚实。”
“诚实。”碇源堂重复这个词,“有趣的品质,在这个世界上,诚实是奢侈品。”
“那谎言呢?”
“谎言是必需品。”
“每个人都有用,问题是,对谁有用?”
“对人类。”神永说。
“人类。”源堂的笑容变得讽刺,“多么宏大的概念,但是神永君,人类从来不是一个整体。有些人的利益,建立在其他人的牺牲上。”
“您是指谁?”
“我是指所有人。”碇源堂站起来,走到书架前,“包括我自己。”
他抽出一本书,是《浮士德》。
“你读过吗?”
“读过。”
“怎么看?”
“一个关于交易的故事。”
“不。”碇源堂摇头,“是一个关于代价的故事。浮士德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但最终发现,代价就是一切本身。”
他转身看着神永:“你想要什么?”
“完成我的工作。”
“就这样?”
“就这样。”
门开了,冬月走进来:“抱歉打扰,SEELE的紧急会议。”
“看来,我们的谈话结束了。”碇源堂对神永说。
神永站起来,走到门口。
他离开了。
走廊里,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碇源堂盯着关闭的门。
“神永君让你想起了谁?”冬月问。
“唯。”碇源堂说,“也让我想起了我自己。”
“矛盾的组合。”
“最危险的组合。”
“你在害怕什么?”
碇源堂没有回答。
他害怕的东西太多了。
害怕失去,害怕被取代,害怕那个年轻人眼中的光芒。
最害怕的是那种熟悉感。
就像照镜子,看见了自己不愿承认的另一面。
深夜23:45
AGI主机房。
赤木直子独自站在那里。
cASpER、bALthASAR、ELchIoR。
三个名字,三个身份,三个她自己的碎片。
“他说得对吗?”她轻声问,“你们真的在感受吗?”
机器嗡鸣着,没有回答。
或者说,那嗡鸣本身就是回答。
她想起神永的话。
母亲。
如果AGI是她的孩子,那么她是什么样的母亲?
冷漠的?严格的?还是……
和她自己的母亲一样?
她闭上眼睛。
在黑暗中,她听见了。
不是机器的声音,而是更深层的东西。
像心跳,像呼吸,像某种原始的节奏。
AGI在成长。
不是按照她设计的方式,而是按照自己的方式。
就像所有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