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膳(2/2)
-
徐意第二天提上了一罐子精心熬制的药膳,掐着时间来到陆府。
她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进陆家去,不想魏管家一见到她,当即热情得不得了,先弯着年迈的身子向她行了个大礼。
徐意从前是纪明意的时候,她跟这个管事处得一直不错,把他当长辈一般看待。她知道魏管家对陆家父子两个都忠心耿耿,六年不见,他年纪也大了,徐意哪好意思再受他的礼,忙过去搀扶起他。
魏管家见这位姑娘出身国公府,却没有一点儿京城里头世家小姐的架子,不由也添了许多喜欢,他心想:徐姑娘不仅长得漂亮,这随和善良的脾气还挺像前一位夫人的,难怪爷会看上她。
魏管家热情地将徐意领进了陆纨的院子里。
将将走到院子中,徐意的脚步不由顿住——她一眼看见了陆纨院子里栽种的树。
一棵桂花树和一棵枇杷树。
这不是从前她给郎君写的家书里,提到过她希望种植的么?
他……他竟然都记得,且真的种下了。
徐意绞着衣角,她对这两棵树沉默地发起呆。
魏管家见徐姑娘好好地走着路,突然停下望着面前枝繁叶茂的大树,脸上还一副惘然的表情,他有些疑惑,却没有出声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候。
少顷,徐意方才回过神来,她低低地说一句:“抱歉,害管事久等了。”
“姑娘客气,姑娘头回来,想多看看也正常,您跟我来。”魏管家慈和地笑道。
按理说,徐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适合进入到陆纨的正房里,但是魏管家好像忘了这码事一般,他一直将徐意领到了陆纨的房门口,嘴上道:“我家大人平时下朝之后,通常会到书房里去,或画画或读书,今日回来却直接进了内室。”
“我估摸着爷的身子还是有些不爽利,爷不喜欢在外人面前示弱,我这做下属的不好进他的内室,徐姑娘既然来了,还请徐姑娘帮忙进去看望一二。”
徐意一来正在想院子里的两棵树,二来也挂心陆纨的病情,竟没注意她已被魏管家分到了“内人”的范畴里头。
她向魏管家问道:“今早上朝时,沛霖怎么样?昨日回来还有没有不舒服呢?”
魏管家听到“沛霖”二字就不露声色地弯了眼睛,嘴上却讷讷道:“姑娘别见怪,我昨日被爷派到了外头,今日午时方回,眼下还没跟爷打过照面呢,要不姑娘亲自问爷罢。”
他这样一说,徐意立即觉出古怪。
她知道魏管家对陆纨和陆承有多关心,即便是有事外出,怎可能回来以后听说陆纨病了,还连个照面都不跟他打。
怀疑的念头生起,却没有立即戳破,徐意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提着罐子走进了陆纨的内室。
穿过黄花梨花鸟十二扇围屏,徐意踏入到陆纨的寝室中。
陆纨的寝室布置得很简单,一看就是没有女人参与过的痕迹,不过放了几张屏风,几个椅凳,连团枕都没有一个,整体瞧着朴素又典雅。
她看见陆纨半卧在塌上,他的身上盖着一床竹青色的团丝锦被,他微阖着眼,眉心轻轻拧成一线,正由长天在旁为他按摩头顶。
听到有脚步声,陆纨方才睁开眼,见是徐意,他的眸光陡然顿住了。
一天没见,徐意没想到陆纨的神色还是这么苍白。她走到床边,先将手中罐子放到一旁,轻声地问:“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头疼么?”
长天正要答话,陆纨却先一步淡声作答:“无事。”
“昨夜睡得晚。今日为了上朝,起了个大早,一夜没有休息好罢了。”陆纨平静地说。
语毕,他朝长天瞥去一眼,长天犹豫片刻后抽回手,没再替陆纨按摩,而是退到了边上去,好方便他们说话。
徐意担忧的目光始终盘旋在陆纨的脸庞附近,她问:“沛霖昨天回府之后,有请大夫再瞧瞧么?”
“请了。”陆纨说,不待她继续问,他主动道,“也吃了药。”
言罢,陆纨侧首,他望着她的眼眸说:“阿意这样事无巨细,像极了我府上的管家婆。”
他向来不是促狭的性子,徐意被他陡然一玩笑,不由微微红了脸,她擡首嗔了他眼。
陆纨笑了笑,就连长天也在此氛围中感到一阵轻快。
笑过之后,以免徐意持续尴尬,陆纨道:“阿意手中方才提的那一罐子是什么东西?”
“昨天答应给沛霖做的药膳。”徐意道。
她预备起身拿,长天已极有眼色地将罐子打开,然后将里头的内容盛出一小碗来,递到床边的小杌子上。
徐意道:“里头放了桂皮、茯苓、山楂,这些都是养胃的食材,我再另外加了点儿猪骨增香。沛霖要不要趁热喝?”
陆纨说好。
长天上前扶着陆纨坐直身子,预备递给他筷子时,长天瞟了眼跟前的徐姑娘,忽然间像开了天灵窍似的,福至心灵。他笑说:“爷方才不是说手上没力气么?当心泼了碗,还是小的服侍您。”
陆纨看了眼他,又看了眼面前的徐意,他没拆穿长天的讨巧之言,只是对他投去淡淡的、暗含警告的一瞥。
徐意倒是不疑有他,毕竟陆纨看起来是真的有点子虚弱。
长天于是开始亲自喂陆纨用汤,用到一半,他又果不其然地拍起大腿,懊恼道:“爷,魏管事那里有件顶要紧的事情让小的去做,小的真该死,竟现在才想起来!”
说着,长天扭过脸,忝颜对徐意道:“徐姑娘,魏管事那边十万火急,小的怕耽误了他老人家的事情,这剩的半碗姑娘能帮着伺候爷喝下么?”
徐意纵使再傻也能听出来,长天这是故意设圈引她入套呢。
她似笑非笑地乜着他,陆纨则掀起眼皮,命令道:“碗撂下,你出去。”
长天忙道“诶”。
他迅速退下,并体贴地为二人关上房门。
陆纨则自己拿起了碗,他说:“让阿意看笑话了。”
想到昨天长天的一番肺腑之言,又瞥眼陆纨犹自苍白的面色,徐意只是叹声气说:“罢了,他也是太心疼你。”
言罢,徐意竟从陆纨手中接过碗勺,她笑着打趣儿道:“既如此,就由我来喂沛霖罢。”
她竟然真的要喂他。
陆纨先是微怔,他清淡的目光继而变得炙热起来,徐意手中的勺子已经凑到了陆纨嘴边,她道:“乖,沛霖张张嘴。”
徐意用着哄孩子的语气对他说道。
两人之间,从前都是陆纨以上位者或长者的姿态出现,如今他半倚在塌上,却被阿意当做个孩子般喂汤,且她好像是故意的,边喂边偷着笑,比那因成功偷到鱼而得逞的小猫还要狡黠三分。
女子服侍男子喝药,明明应该是闺房之乐中饱含春情的一幕,偏她爱胡闹,将这场景搅和成了个四不像。
见她一双眼瞳是如此明眸善睐,陆纨心中充满了无奈宠溺之情。他由着她胡来,由着她以半伺候半打趣的模式喂他,喝完了剩下的半碗,徐意还要替他擦嘴。
陆纨制止住她。
他浓长的睫羽扑扇在眼睫下方,他道:“我自己来,小促狭鬼。”
徐意嘿嘿笑了两声。
喝完汤擦完嘴,许是多了些子力气,也许是多了个让他高兴的人在身旁,陆纨的脸色总算变得红润了些。
日光从窗棂中折射下来,窗外的桂花和枇杷叶随风轻轻摇曳,在窗棂上留下一串枝桠交错的斑驳光影。
陆纨凝视了她片刻,他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他用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她的额发,叫了声:“阿意。”
徐意在他的抚摸下擡眸。
只见陆纨的眸光忽闪,嘴唇翕动。
陆纨道:“阿意,你这样关心我,阿意对我……”
到底有多深的感情?
他的后半截话,被突然出现的一道低沉的少年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