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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约
第八十二章
这话撂下以后,陆纨便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下去伺候。于是长天带着小厮们鱼贯而出,内厅里瞬时只剩下他们父子。
正值午时,外头天光正亮,柔和的光线打在两人的面容上。
陆承着一身朱红色的锦袍,这件衣裳颜色亮丽,是他许多年未曾尝试过的样式。在阿意丧生的那六年里,他几乎不着亮色,平素总爱穿玄色类的衣裳,深色的衣裳通常会带给人威严与深沉之感,而亮色相反,不仅衬得陆承面如冠玉,还会显得他像一团火焰般炙热,一轮太阳般朝气蓬勃。
这份朝气是属于英姿少年郎与雄健青年人的,陆纨静静地望着儿子,他眼波微动。
这时,陆承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些与平常不同的清朗,他说:“听闻爹昨日从我的府上带走了凌远,想必爹已知道阿意的消息,也见过她了。”
陆纨的面容沉静,他和颜悦色道:“为父见过她,但不是因为凌远。”
“去你府上之前,我先上了趟天福寺,与慧真打过一次照面。从慧真口中,我了解到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陆纨的双眸色泽浅淡,如一潭冰湖,他用长眸凝着陆承说,“九郎,为父不欠你。”
陆纨在向儿子解释,他并非借助儿子探听到真相。虽然晚了陆承一步,但是关于阿意身份的事情,陆纨不假他人之手,靠的是自己。
听到爹这样讲,陆承反倒沉默了下来。
他起身,忽然对着父亲行了个礼,他说:“爹不欠孩儿,是我欠爹。”
“六年前,我觊觎自己的继母,却没能好好保护她,”陆承的眸色黑沉,如天边暮色,他黯然道,“那会儿,是我对不起你们。”
时隔六载,陆承郑重地在父亲面前坦然承认了自己不伦的心事,也坦然对父亲说了句对不起。
这些年来,阿意的死一样沉沉压在陆承的心头。陆纨觉得是自己克妻,陆承则觉得是他当初没有本事,阿意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害。
提及此事,父子俩俱都沉默了会儿。
须臾,陆纨站起身,他脚步轻缓地踱到了陆承身边,一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他温声道:“都过去了,何必说对不起。”
陆承笑了笑,他说:“是的,终于都过去了。”
六年虽然难熬,但是阿意还活着,也算苦尽甘来,柳暗花明。
陆承道:“这六年,孩儿与爹心同所系,痛同所痛。”
“如今知道阿意还活着,孩儿相信,孩儿与您都是一样的高兴。”说到此处时,陆承的语气略略停顿。
他擡眸,和父亲对视了几息,陆纨专心致志地瞧着他,显然在等他说后头的话。
陆承于是收敛情绪,低沉着嗓子说:“只是阿意既然在生,那么孩儿与您就必然得分出一个胜负来了。”
陆纨掀起眼皮,他沉吟了句:“分胜负。”
“九郎打算怎么分?”
“这回的选择权不在孩儿与您,而在阿意。不是么?”陆承笑笑,他回答道,“孩儿只是想跟爹说,孩儿这辈子只喜欢阿意,我对阿意是不会放手的。”
“这一次,我要跟爹光明正大的争一争阿意。”
只喜欢阿意,这话,六年前,九郎是不是就说过?
陆纨没有作声。
他走到窗棂下的阴影处,独自负手而立,他的面色沉毅。少顷,陆纨开口问了句:“阿意见过你的手吗,她可知道你的手是因她所伤?”
陆承低头,瞧着自己双手上的黑色牛皮手套。他攥紧了指骨,摇头说:“我不会给她见到。”
“我不要她出于怜悯或者愧疚而喜欢我,”陆承的神情孤勇,他哑着嗓子呢喃道,“我若要得到阿意的喜欢,必然是因为她喜欢我这个人。”
他的喜欢是纯粹的,他想要得到的喜欢也是纯粹的。他其实从未改变,还是当初那个直爽且富有朝气的少年。
这样直白热烈的喜欢让陆纨沉默了一会儿。
像是终于下定某种决心,他蓦然转身,清凉的目光跟儿子郑重的眼神相撞,他说:“九郎,为父也可以告诉你。”
“我会努力让阿意继续甘愿做我的妻子。”
陆纨的脸色沉寂,他字句清晰地道。
陆纨并非擅长直白表达的人,尤其是在二十岁的儿子才对着他当面剖白了一番内心之后,陆纨能接着儿子后面,再说出这番话来显然经过了很大的努力。
但想到阿意灿烂的笑脸,陆纨知道他不甘心这样放手,不甘心与本是他妻子的人就此错过。
陆承笑了笑,他向父亲拱手,说:“爹,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各凭本事罢,孩儿不会手下留情。”
陆纨寸步不让地紧接着道了句:“我一样会全力以赴。”
父亲的全力以赴啊,陆承明白这句“全力以赴”是个什么重量,大概就像父亲当年在万千举子中金榜题名,三元及第一般。父亲从来都是令人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的对手。
陆承嘴角的笑意微敛,他道:“不管日后结果如何,孩儿永远是您的儿子,咱们父子之情永不会变。”
陆纨说:“这个自然。”
两人话音刚落,却听得门外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侯爷,”是陆承的下属的声音,“标下有要紧的事情向您汇报。”
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事情?
陆承的眼眸一深,征得父亲的同意后,他道:“进来说话。”
这名属下推门而入,他恭谨地跪下道:“徐姑娘在金玉堂里被人缠上了。标下另留了人在姑娘身边,因不知如何处理,所以标下特来请示您。”
陆承和陆纨一道回了头,他们异口同声地问说:“被谁?”
这名下属被他们父子的反应愣怔片刻,他回答道:“甄御史家的二公子,甄文。”
甄御史即为左都御史,甄文一定是徐元寿前几日提过的日日去蒋国公府以找徐靖之名,其实是去勾搭阿意的人。
陆承的眼中一道寒光闪过,陆纨问:“你在她身边安插了人?”
陆承“嗯”了声,他说:“以免重蹈覆辙,我派了几个人暗中保护她。”
从前是他还小,对许多事情无能为力,若是如今手握权柄的他还保护不了心爱之人,那他跟个废物有什么区别,枉被赐字安庭。
陆承捏了捏掌心的虎口处,他道:“爹,我先去金玉堂看看。”
区区一个甄文,还没必要大张旗鼓,同时出动他们父子两个,陆承一人去足矣。
陆纨虽然心中也同样牵挂,但是想到他与阿意约的日子乃是两日之后,而今天阿意八成已与九郎约好了,陆纨只能按捺着心中的情绪波动,淡淡道了句好。
陆承遂擡起衣袍,飞快地跑离了父亲的书房。
望着儿子的背影,陆纨不禁怅然出神。
他很明白自己晚了九郎一步,而这一步究竟是多大的差距,一向运筹帷幄的陆阁老心中竟然没有底。
思及此,他一手摩挲着腰间的扇坠子,一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
金玉堂。
徐靖和孟语嫣成亲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自成为徐意之后,徐靖待自己这个妹妹可谓无微不至,他是个顶好的哥哥,孟语嫣也是位好姑娘。徐意很为他二人的结合感到高兴,她便想着在好日子真正到来之前,去金玉堂里头订做一套精致的头面,等新嫂嫂敬茶当天,再赠送给她。
也算是做妹妹的一点儿心意。
正好今日还和九郎约了,徐意干脆提前时候出来,她先到金玉堂里去,打算订做完头面,再去约好的地点与九郎汇合。
徐意没想会在金玉堂里碰到甄文,其实她并不认识他,虽然甄文来过蒋国公府几次,但都是徐靖负责接待。
甄文见到徐意却很是热情,他的双眼微微发亮,立即上前一步,作揖道:“珠珠姑娘,我这厢有礼。”
他的语气算不上孟浪,只是这副几分油滑的姿态实在不讨喜。
徐意蹙着眉,身旁的翠微先行斥道:“看公子一表人才,如何这样没礼数,我家姑娘的乳名岂容公子随意宣之于口。”
被翠微呵斥以后,甄文立即懊恼地改了口:“是我思虑不周,徐妹妹。”
“徐妹妹”这个称呼虽比“珠珠姑娘”好一些,但是一样透着股子刻意亲近的意味儿,徐意弯弯的眉尖还是蹙着,显然不太喜欢他。
甄文却并未在意,他死皮赖脸地开始了一番自我介绍:“徐妹妹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叫甄文,左都御史甄行远乃是家父。我与令兄亦是好友。”
“不知道令兄在徐妹妹面前,可曾提过我?”甄文笑着问。
哦,是他啊。
徐意知道有这么个人,徐靖倒确实提过这位甄文几嘴,说他“油嘴滑舌,惯会见缝插针,真是接了他那位御史老子的代”,所以徐意对甄文这个人名有印象,只是对不上脸而已。
看来大哥没说错,此人确实油嘴滑舌,惯会见缝插针。
徐意不想和他多做纠缠,因而没有搭理,她只扭过头继续跟金玉堂的掌柜的说自己订做的那套头面的一应要求。
掌柜的一一记下,徐意又问:“可否在下月二十前做出来?”
掌柜的盘算了下日子,说可以。
徐意于是满意了,这便打算走,谁知甄文主动凑上来,他对掌柜道:“记我的账上吧,既然碰见了,哪好让徐妹妹自个掏钱。”
徐意擡眸,面无表情地睨了甄文眼。
甄文露出一口小白牙,自以为风流倜傥地对她笑笑。
徐意冷淡地道:“甄公子,即便你是家兄的好友,可我与你素昧平生,还请甄公子注意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分寸。”
言下之意便是甄文你太过界了,这话从一个女郎口中讲出来,已算很不客气。
然而,不知是甄文二皮脸惯了,还是他的确喜欢徐意喜欢得紧,他依旧笑言:“既然徐妹妹说咱们素昧平生,那不如把今日算作咱们认识的第一天怎么样?徐妹妹订做的那套首饰,当做我送给妹妹的见面礼。”
“不必。”徐意直接一口回绝,她使了个眼色给翠微,翠微忙从荷包中掏出银子来,先撂在了柜台上。
翠微说:“大掌柜,这是我家姑娘付的定金。”
言罢,翠微还特地加了句:“姑娘出身国公府,又不是没钱,岂会被人花言巧语的几句话给哄骗住,某些人别白费心机了。”
甄文自知翠微是在说自己,他浑不在意,只是挥开折扇,潇洒自如地扇了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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