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本善（2/2）
余慕荷叹了口气，说出自己另一种顾虑，“但我担心她会害怕。”
莫璇素日里的表现就够让人担心了，余慕荷实在无法轻易放下心来。
而且，倘若莫璇受到惊吓，一不小心冲撞到容嫣然，那就不好了。
“这样，你先带着她多来我这里转转，让她熟悉熟悉。”孙若风说：“等到她能接受我了，你就把她放在我这里，让我替你照顾她。”
是个折中的办法，只是，余慕荷又觉得这样太过麻烦孙若风。
“你大嫂嫂生产过后，身子虚，你大哥又不是个可靠的，总不能让她虚弱着身体还不能好好休息。”孙若风看出她的顾虑，委婉地说：“我不太会照顾人，这小姑娘在这里，可以让我提前熟悉一下。”
余慕荷被说服，两人就此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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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子才刚开业，主要售卖药材，另一边放了些布匹。
这两种东西的售卖效果都不是特别好，铺子的生意只有刚开业那几天好一些，这之后就变得惨淡。
尤宜嘉和童桐私下早就商议好了，逐步把商号的东西充盈起来，现在已经补上了一些新的内容。
胭脂、成衣、一些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
这些东西陈列详尽，一定程度上方便了大家选购，生意又回到了刚开业那几天的繁荣之态。
只可惜好景不长，没等多久，生意又变得不怎么好。
原因太难找，无论从哪里看，都不至于这样。
货品一直在更新，铺子内的人更是训练有素，衣着得体，说话做事也是有条有理，从不咋呼。
尤宜嘉三人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正脑袋挤着脑袋，凑在一起，分析到底是为什么。
这时，孙若风带着莫璇过来了。
——经过余慕荷的努力，孙若风现今和莫璇相处得很好。
起初，莫璇不爱说话，孙若风怕说错话吓到她，所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空气总是安静的——除非余慕荷在场，才会有点声响。
但这样安静的环境，对于莫璇来说，是可以让她感觉舒服的。
于是她从一开始的畏手畏脚，渐渐的变为能够安稳坐立。
后来，孙若风拿了两本书，将其中一本放到她面前打开，用手指指着上面的文字，然后晃了晃自己手中的书，在莫璇不解地眼神中朗诵了起来——这一连串的动作，她都没有碰到莫璇一丝一毫。
莫璇反应了近一天的时间，才在夜色昏暗之时明白过来。这时，孙若风已经把书念了有一半。
莫璇垂眸看着书上面黑色的字，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怎样，总之许久没有任何动作，直到余慕荷来接她的时候，才试着张开口，说道：“姐姐好。”
脆生生的，特别熟练的一句话。
也是莫璇心中最重要的话。
就是这句话里面的那个主体人物辈分差距有些大。
不过余慕荷和孙若风都没有纠正她，只是一个拉住她的手，一个冲她微笑。
等到莫璇圈住余慕荷的两根手指，余慕荷小声提醒：“说再见。”
莫璇反应一小会儿，朝着孙若风摆了摆手。
这是莫璇和孙若风之间关系变亲近的一大进步。
第二天莫璇再过来时，主动拿起了昨天的那本书，孙若风朝她浅浅笑了一下，从头读起，并且特意放慢了语速。
莫璇听得很认真，偶尔也会张开嘴，试着一起读，但是效果不佳。
孙若风趁机说出她酝酿了很久的一句话：“不着急，我们一点一点来。”
声音温柔得把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她什么时候发出过这种声音？
但是不得不说，孙若风是很喜欢的。
谁料莫璇却突然发起狂来，冷不丁就对着自己的头狠狠拍了一巴掌，然后眼泪啪嗒啪嗒向下掉，无声的哭。
孙若风被吓到了一瞬，随即很快调整过来，一边赶快催人去找余慕荷童桐，一边试着给莫璇擦眼泪。
莫璇下意识去躲，孙若风立刻收回手，没有再敢轻易靠近。
莫璇依然在无声地掉眼泪，只是没有再打自己。孙若风在她身旁，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定睛看着她，又在两人视线交接时，担心莫璇认为这样不舒服，赶快移开目光。
“姐姐好。”莫璇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声音细微哽咽，然后又打了自己一下，“姐姐好。”
“别！”孙若风焦急阻拦，没控制好声音，但控制住了自己只说一个字就立刻停下。
幸而莫璇没有被吓到，擡头看向她，呆怔之余连哭泣都暂时忘了。
两人对视片刻，孙若风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莫璇理解了一会儿她的意思，主动站起身来走向她。
孙若风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你不喜欢那个做不到的自己，是吗？”等到莫璇情绪稳定一些，孙若风轻声试着问。
莫璇立刻又哭了起来。
“我也不喜欢。”孙若风任由她哭，自己说自己的，“你看你慕荷姐姐，她就是有天赋的那种人，学什么都特别快，也学得精巧，还能自己发现新东西。可我不行，我脑子笨，学什么就是什么，甚至就连那些东西，我都记不住，所以学得挺艰难的。但我倔，明知自己记不住也还是要记，就这样，我最后还是记住了，只是比别人慢一些而已。”
“所以我说慢慢来，是因为那样真的可以。”孙若风说：“而且璇儿不是脑子笨，只是现在自己还被困着，没有办法自由地学习。等到璇儿自己挣脱了，变得自由了，璇儿一定会是最厉害的。”
孙若风就这样抱着莫璇，说了很多很多话，莫璇基本上不给回应，但是始终非常乖巧地被孙若风抱着，不挣扎也不动作，静悄悄的，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如果孙若风低头去看，就会发现不是那样。莫璇的眼睛睁得特别大，里面蓄了满满的泪水，然后莫璇努力，把眼睛睁得更大，直到最后彻底控制不住，只能任由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余慕荷带着童桐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们没有进去，只是童桐也哭了。
这还是那件事以后，她第一次看到，莫璇在除她之外的第二个人面前，有这样的表现。
实在是太不容易的一件事。
童桐激动、振奋、欣慰、又开心。
但她一直在哭，哭得毫无形象可言。
余慕荷默默走开，把安静的空间留给这个，遭遇变故以后一直紧绷着情绪，直到此刻，才终于找到机会能够好好发泄自己情绪的苦命人。
那天是童桐把莫璇接走的，t余慕荷则走进房间，看着里面同样高兴得不知所措的孙若风，说：“二婶辛苦了。”
孙若风擡头看她一会儿，突然笑着叹了口气，说：“其实，我第一个想这样抱着的人，是你。”
那时候余慕荷父亲身死，余季同身心受到重创之下辞别余家远走，余慕荷脸上不见笑意，只是躲在房间，全身心投入钻研。
孙若风怕他出事，几次前去看她，却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异样。
但孙若风知道，那时候的余慕荷是难过的。
她想抱一下她，却屡屡不敢开口，于是站在可以看到余慕荷房门口的地方，等到赵千凝过来陪余慕荷，她才离开。
日复一日，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确定余慕荷不会做傻事，她才停止。
但孙若风还是遗憾自己没有说出来——她每次想要向别人表达善意，都会在最后出口的时候变了味道。
所以那时候面对余慕荷，她不敢，担心会被误解。但今天她说出来了，才发现其实并不会被误解。
那种感觉实在很美好。
可是，孙若风还是贪心地想，如果自己当初对余慕荷也那么做了，又会不会也是和方才一样呢。
于是，她鼓起勇气，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太过出其不意，余慕荷听得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主动走近前，抱住孙若风，“谢谢二婶。”
那日过后，莫璇同孙若风之间的相处越来越自然。
再加上现在的莫璇身处一个平和的环境，不需要精神紧绷地疲于奔命，周围又不只有童桐一个人关心她，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时时惊悸，总是恐慌。
她还是不愿意被人靠近、触碰，但在面对尤宜嘉几人的时候，已经大有改变。
现在的莫璇，偶尔会向她们主动表达需求，也能够比之前稍微敏锐一些地察觉到周围人的需求。
童桐最常说的一件事——“璇儿今天主动倒了茶给我喝”。
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她说出口时，却用上了特别骄傲的语气。
但尤宜嘉不觉得意外，或者说认为她夸张。
她知道，对于莫璇来说，这是巨大的进步；对于童桐来说，这是极致的快乐。
她捧场、同样也是真心地表达自己的祝福，和童桐一起兴高采烈。
然后，两人一起哀怨又头疼地继续钻研如何让铺子的生意红火起来。
孙若风也找到机会，尝试纠正莫璇对自己错误的称呼，可莫璇似乎没有听懂，也或许是依然不会表达，每每看到她，仍然是只说一句：“姐姐好。”
于是孙若风没有再刻意纠正，只是在合适的时机，悄悄提醒一下，至于莫璇什么时候能意识到，那不重要。
这天，孙若风被莫璇拉着，一路到了铺子这里。
孙若风其实不明所以，但莫璇已经两天都没有向别人表示自己想要什么、或者想做什么了。
她只是跟着孙若风一起，继续读书识字，然后尝试着发出其它声音。
所以在莫璇拉着她示意要去一个地方的时候，孙若风立刻就同意了。
两人一到这里，莫璇就抓住了童桐的手臂，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生涩说道：“人、之、初，性、本、善。”
然后她落下眼泪，“那为什么，我和姐姐，没有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