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2)
“金殊来了,金姝来了!”
不知是谁大叫一声,所有小狐妖尾巴一顿,顷刻间一哄而散。
温时雪从狐群中向她慢步走来。
没有咒印,也没有剑,却有几条白尾和一对白色的狐耳。
他也是狐貍吗?
林水月怔了几秒才缓过神来。
“温时雪。”
“温时雪!”
“十七。”
林水月不死心地唤他几声,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奈何无一奏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向另一个人女人走过去。
是那位叫做“金姝”的狐妖。
金姝是只成年女狐妖,容颜绝色身姿曼妙,眉心深红色妖纹显露无疑。
如往常一般,温时雪乖巧唤他一句“母亲”。
金姝指尖一顿。
金姝与他认识七八年之久,从名义上来说,确实是他母亲,不过她对他既无生之恩,又无养之恩。
“母亲”二字,反倒成了枷锁。
金姝无奈笑笑。
“对了,阿七。”
金姝忽地牵住温时雪,带他来到林水月这棵树前,素手指着道:“这是树苗,我让人从后山迁了过来,作为你上次帮我找回簪子的谢礼。”
“谢礼?”
温时雪略有不解。
他从未听说这二字。
金姝点头,头上发簪随她动作轻微晃动,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弧度。
“是啊,你帮了我,我送你谢礼,这是做人的基本常识,若你以后有机会下山遇到人类的话,会用的上。”
下山……
人类……
天方夜谭。
他是不可能有机会下山,更不可能遇到旁人。
尽管如此,温时雪还是很高兴从此以后能有个新鲜玩意儿作陪。
“谢礼啊……”
有时候,甚至于金姝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很乖。
金姝又解释:“听说这种树每到春天就会开花。”
“花?”
又是一个陌生的词语。
温时雪困惑地歪着脑袋。
自从被接到狐群生活,他从未离开过这个光秃秃的院子,金姝深知这点,于是想尽办法把她所知道的一切告知对方。
“你大概会觉得很新奇,当然,也很香。”
香?那是什么滋味?
他不理解,但是不知怎地,忽然有些期待春天的到来,想必到时候就能解答他心中疑惑。
念及此,他唇角弯起笑了笑。
“这样啊……”
林水月:“……”
所以现在是把她作为谢礼送给了温时雪?还要看她开花?
等等,谢礼?
这两个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不经意间,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他。
怪不得她当时送花给温时雪,他会普及执着于“谢礼”,原来是出自这里啊。
但有句话还是想说,谢礼不是那样谢的,大可不必伤害自己。
“又不是他亲娘,干嘛对他那么好?”
林水月又听见稚嫩孩童的声音,听着酸溜溜的。
她偏过头,看见几个小狐妖正趴在泥墙垛边上瞧热闹。
其中一只小狐貍顺口回道:“因为十七没爹没娘啊,金姝姨就是族长派给他的娘亲。”
“没爹没娘他是哪里来的?”
“你是不是傻啊,他的爹娘只是死了,又不是真没有。”
“那他又为什么叫十七?跟我们都不一样。”
“因为他是半妖。”
“半妖?”
“对,族长爷爷说,他是咱们狐妖种群的第十七只半妖,所以就叫十七。”
“那前面十六只半妖呢?”
“自然是死了,笨死了,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
问了好几个问题的小狐妖突然不说话了。
半妖,通常是指人类与妖族通婚生下的孩子,他们非人非妖,是为异类。
十七分明不是狐貍,却也长出了狐耳和狐尾,妄想混入他们的种族。
小狐妖思索片刻,皱了皱眉,轻启唇瓣:“好恶心。”
这三个字立即得到同伴肯定。
“对啊对啊,明明就不是狐貍,却长得跟咱们狐族一样,真是恶心死了。”
“没错,就是恶心死了。”
“……”
这群小屁孩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林水月简直火冒三丈,恨不得用树枝给他们的嘴巴打个死结。
其实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就她遇到过狐妖当中,也就金姝还有点妖性。
可很快,林水月就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像是故意囚住温时雪,房子被下了层层禁制,他绝不能踏出半步,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发呆,盯着她这棵连芽都没发的树种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是一日午后,金姝推开小院木门只身前来。
已经不知道在幻境中待了多少天的林水月虽然不会饿不会死,可是无聊啊。
昏昏欲睡之间,她听到“吱呀”的一声推门声,不久后,金姝那好听的细软女声响起。
林水月以为金姝会跟往常一样教温时雪一些新鲜知识,可并非如此。
金姝伸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银白狐耳。
许久,她艰难开口,一字一句:“阿七,他们不喜欢你的尾巴和耳朵,从明日开始,你藏起来,好吗?”
“好。”
温时雪望着金姝,想也没想地应了下来。
虽然料到他不会反抗,可金姝其实不太想事情进行得这么顺利,像是安慰自己,她缓缓开口。
“别怪我,是他们不喜欢你的狐尾跟狐耳……”
他们,自然是指别的狐妖,林水月早有耳闻。
可是明明那么好看……
她就很喜欢啊。
林水月不理解。
即便是要他违背本性藏住尾巴与耳朵,温时雪也依旧乖巧。
“嗯,我不会怪母亲的。”
金姝满是歉意地笑了笑,将自己买来的一颗糖果取出送给温时雪安慰他。
也是自此事以后,他开始学着控制尾巴与耳朵,可是他毕竟是初学者,有好几次都控制不住露出尾巴和耳朵。
“不可以……”
不可以露出来。
他盯着自己的尾巴,神情呆滞地自言自语。
就这样,直到又过了段时间,他才渐渐掌握诀窍。
自那以后,他的狐耳与狐尾便再露出来过,已学会控制妖气的温时雪,就算是在街上遇到也不会认为他是妖怪。
林水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想到他们初次见面时,怪不得探测妖气的玉坠并无反应,想来跟此事有关。
可妖怪露出本体不是他们的本能吗?
正如那些小狐妖,他们高兴时候就会甩摇尾巴动耳朵。
可温时雪不会,他压抑着他所有作为妖怪的本能,只因旁人觉得他的耳朵和尾巴恶心。
作为旁观者,准确来说只是一棵树的林水月自然什么也做不了,他只是没想到温时雪小时候竟会遭遇这些。
所以说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更何况,他都没有家。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直到金姝又来。
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林水月顿时打起了精神。
金姝来的次数不是很频繁,除了会给他带一些生活必需品,便是要求温时雪做这个做那个,像是在随心所欲地操控一只提线木偶。
“母亲。”
温时雪像是完全没有脾气,不管何时,都只会听话地唤她“母亲”。
金姝的语气甚至比以往还要温柔几分:“阿七,你知道吗?身为天狐一族,当族群遇到危险时,我们必须要为了保护狐族而献出自己的性命。”
啊?
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
而且为什么那么像PUA?真的不是想利用这个控制他吗?
林水月诧异地望着眼前的“母子”二人。
要他藏住尾巴跟耳朵也就罢了,可狐族内部分明认为他一介半妖不配与之为伍,居然还给他洗脑让他为族群献出自己的性命,是不是太不把他当回事了?
不要答应她,不要答应她。
尽管温时雪听不见,林水月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可结局没有任何变化。
温时雪依旧不做任何反抗,“好的,母亲。”
林水月放弃了。
她就是个看客,根本无法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事实。
直到一日夜里,又是个暴雨天。
林水月习惯性地将自己蜷缩一团,减少热量消耗,虽然神识附体不会生病感冒,但是温度是切切实实感受到的。
就在此时,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温时雪连把伞都没撑,或许是根本不知道“伞”为何物,他直接走了过来,停在林水月跟前,目光注视着她。
雨水毫不意外地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裳,顺着脸颊与头发滴落。
林水月疑惑擡头看他,不知他想做什么。
对视片刻,只看见温时雪缓缓伸手,为她遮住一片雨水,挡住一方天地,虽然这根本做不了什么。
林水月微怔,仰头向上望去,发现是她附身的这棵树发出了新芽。
她记得来时还是冬日,已经快到春天了吗?
没想到她居然在这个地方待了这么久……
林水月继续保持蜷缩状态,任他做他自己想做的事,阖上双眼,慢慢进入梦乡。
温时雪却没有离开,或许只是想护住这棵新芽,想要见见花开的场景。
因为他很期待。
雨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他就这样一直护着新芽,靠着树干睡了一夜。
林水月醒时已经是第二日,经过昨夜的暴雨,她发现这棵树又发出不少新芽,倒是意外收获。
待她低头一看,发现温时雪睡在她旁边。
小小的一只。
还没来没有这么跟他近距离接触。
林水月不由得蹲下身子,好奇地用食指戳了戳他。
果然没任何反应。
她叹了口气,心中又骂一遍盗版奖励,都不知道给她安个人类身体的吗?
此时,温时雪也睁开眼,似是察觉到什么,他微微转头,隔空与林水月对上视线。
林水月微微一怔。
按理说,她就是一片神识,应该不会发现她的存在才对,可为什么会有一种被看见的感觉?
……错觉吧。
而且她都附身几个月了也没任何异常。
林水月如是想。
后来也证明了这一眼确实是错觉。
暴雨过后,气温回升,金姝依旧会时不时过来给温时雪洗脑,无非是那些要狐所献出生命,他的生命如草芥,只有为狐族奉献才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
温时雪微笑着一一应承,从不反驳。
他们倒是“母慈子孝”的,徒留林水月一个人生闷气。
她跟温时雪认识那么久,也不知道他会这么听话啊。
算是嫉妒吗?
好吧,她确实挺嫉妒的。
她明明都那么努力了,就不能喜欢她吗?
“阿七。”
金姝声音轻柔地唤他,柔和的目光落在他的眼上,“你的眼睛很好看,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最好的眼睛,但是,他们都不喜欢。”
“母亲也不喜欢吗?”温时雪歪头看她。
金姝笑笑没有说话,探出指尖轻轻抚上他的一双眸子。
他的眼睛也是金色的,这是狐族的眼睛,可他眼睛的形状实在是漂亮至极。
她喜欢的紧,但是旁人不喜欢,那便留不得。
金姝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盛开在即的花朵,兀自笑了,自言自语地道:“原来是桃树啊。”
桃树……
温时雪方知院子里的树种原是桃树,这么说来,那些花骨朵儿便是桃花。
“阿七,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
温时雪罕见地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目送着她离开。
后来,金姝隔几乎三差五地来一次,每次都是那些洗脑的说辞。
温时雪依旧不会反驳,但也不会给予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像只任人揉捏的娃娃。
林水月虽然什么也做不了,但是可以大骂她“颠婆”,可就算如此也不解气。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
每日听着金姝给他灌输的理论,渐渐地,有什么在温时雪心里悄悄地生根发芽了,一点点占据他内心的全部。
不论白天黑夜,那些声音都不断反复地在他脑海中回荡。
太吵了。
……
这两天,林水月隐约见温时雪状态不对,虽然他本来就挺令人捉摸不透的,可这段时间,他发呆的时间明显增加了不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放空自己。
林水月也无计可施,反正她只是一棵树。
春风四起,吹落几片花瓣落下,夹杂着阵阵淡淡香气。
林水月擡起头,发现桃树已经开花了,虽然只有几朵。
温时雪也注意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香气。
他下意识地循着香气源头望去。
是一朵粉白色的花朵,被风吹的乱晃,却还能坚强地挂在树枝上。
他伸出手,恰有一阵风将花瓣送到他掌心。
原来真的会开花。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花。
温时雪低头望着手心的花瓣,不知怎地,脑海中的那些声音竟慢慢消失了。
平静。
前有未有的平静。
是任何时间都无法体会到的平静。
脑海中的声音仿佛就在此刻烟消云散。
原来这种香气能够令他感到平静。
可真神奇。
“桃花么……”
温时雪盯着桃花片刻,唇角微微扬起,“真好看。”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花”,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更有一件事出乎他的意料。
这也是他在碰到桃花后才发现的。
温时雪缓缓擡眸看着面前的树干。
林水月身子一僵,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是比上次更为强烈。
温时雪擡手将桃花递到她面前,轻轻笑了笑。
“你觉得呢?”
是在问她吗?
是在问她吧?
所以是看见她了吗?
是在桃花盛开的那个瞬间看见她了吗?
尽管不太确定,林水月还是决定试上一试。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很好看!”
听见面前这个奇怪的人在回应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外人有直接接触,尽管他并不清楚眼前这位能不能算得上是人。
温时雪低着头喃喃自语:“可是以后还能再看见吗……”还能看得见桃花吗?还能看得见她吗?
这叫什么话?
听着像临终遗言,真晦气。
他现在才七八岁,他们还得在十年后相遇呢,所以肯定不会死的。
林水月语气笃定:“当然……”会了。
话未说话,便被一道声音硬生生打断。
“阿七。”
金姝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
她双手负在身后,唇边挂着无害的微笑,对着温时雪笑了笑。
温时雪回头看她,却不再唤他“母亲”。
金姝走上前主动摊开手掌,将提前准备好的匕首与白绫暴露于他眼前。
“别怪我,是他们不喜欢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