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2/2)
问过是为何感染的风寒后,这位老者沉默了好半天,才长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你们好生照顾陛下,莫要再让她胡闹就是。”
专人走后,他独自一人在书房中唉声叹气了好半天,直到老妻来寻他。
夫妻俩相濡以沫了大半辈子,这是他最相信的人了,汤法也不再藏着掖着自己的心思。
“或许是我想多了。”他说:“陛下聪明过人,虽然年轻,却有许多奇思妙想。且她心思缜密,有时性子上来,还颇为说一不二,甚至……不择手段。若她是男子,我毫不怀疑大越定能在她手上兴盛。可偏偏她是个女儿身。与她相处越久,我越能感受到她的野心勃勃,偶尔卖乖,也是像从前那般,是在蛰伏,实则另有所图。”
“这回她擅作主张,与王家小儿通信,结果虽是好的,但手段难免不入流。她毕竟是女儿家,如此与未婚男子书信往来,虽说是借到了王家人的势,压住了朝臣,可一旦被人知道了,定会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
“这世道,一普通女儿家过得尚且不容易,何况她眼下还是女帝,岂不更该自重自爱,珍惜羽毛?若一再挑衅世族的底线,用的还是这种办法,后果必定不堪设想。还是说,她就是想凭此手段故意激怒世家,再效法张氏,用王家父子的刀剑,一劳永逸?”
一口气说到这里,汤法又忍不住叹息,将方才听到的消息,也与老妻明说了。
“我这些日子关在书房里,想的就是这些。只因我实在不知她到底意欲何为,我要不要,继续辅佐?直到刚才听到这消息,我才恍悟。”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但夫妻多年,邢氏自认足够了解自己的丈夫,兴味十足地问:“才发现咱们这位陛下,说到底也才十八岁,年纪尚轻,童心未泯,性子还来得及扳回来?”
汤法无奈地看着一脸看好戏的妻子。“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看我笑话?”
“哪里敢?您如今可是一朝太师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我图的是这份虚名?”汤法反问。
“那不就够了。”邢氏笑道:“咱们这位陛下,也不是图虚名之人。你呀,若真想天下人不因为她是女儿身而另眼看她,只一心将她当作一国之君,那你这个做老师的,就得先学会放下。”
汤法心中一动。
邢氏察言观色,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好了,大年初一的,闷在屋里做什么?你又不只有一个学生。快随我出去,与人多说说话。”
说着就拉着汤法起身。
后者满脸无奈,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年后上朝再见钟离婉时,他的态度却有了些许的转变。
钟离婉敏锐地察觉到这位老师再也不有事没事地,说她毕竟是女儿身,应当如何如何了。
授课时,也开始更多地教她史书中一些阴暗的帝王心术,而不像从前那般,一说到类似的话题便敷衍略过。
她高深莫测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回头便命人给邢氏送去了不少她喜爱的古籍孤本。
——
《惠民律》如火如荼地实施开来。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见好处。
又或者说,这些好处,并不足以打动他们的心。
比如一些家中子嗣不兴,却有许多田地,家产丰厚的人家。
“就每个月给那几文钱,还不够我给田上户时要交的抽成。”
即使女帝翻了年就要遣人清查土地的消息传得有声有色,这些人也依旧不动如山。
他们坚信,只要能和往常一样上下都打点好了,来清查的人自会对他们所藏之田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钟离婉也不多说,直接用行动告诉这些人,她的决心!
顺宁元年三月,春耕开始没多久。
在没有知会任何人的前提下,钟离婉突然下旨给各地府兵,命他们按照已经登记在册的户籍文书,逐县逐村,去核实所有人口与土地。
若有人藏田一到二十亩之间,罚十到百文即可;
二十到百亩,笞三十、收十分之一田地;
百亩以上,没家产十分之三;
除此之外,她还给新官上任的府兵们下了剂猛药:
等所有县城的土地查完,官府拍卖所没田地时,所得银钱,当地府兵可分得一半。
这些新招募的府兵都正值大好年华,大多出身穷苦,是看中了府兵丰厚的月钱才来应招的,之所以心甘情愿地离乡背井,为的就是多攒些银钱。
只等五年一轮的调令期满,有钱荣归故里,盖房置地成家。
听了这话,个个高兴地眼睛都红了,嗷嗷叫地跟一头头饿狼似的,狠不得立刻冲出笼子,到乡间田地里去找出私囤田地来。
“我!我以前给富户老爷们开过荒,我最清楚他们喜欢往哪囤田了!”一个人迫不及待地说。
“我也知道!”
“丈量土地的时候必须带上我,我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手段瞒住田地大小。”另外一个人也说。
【出笼】前,他们大度地交换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那些富农地主的藏田手段,仔细谋划查田方案。
当心存侥幸者眉开眼笑地递上早已准备好的银钱,希望他们能网开一面时,这些面生的,出身贫寒的年轻府兵们,个个都视而不见。
只冷着脸,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最标准的量地方式,将所有田地丈量清楚,精准到分。
“一百四十五亩七分地,与你所报的八十亩相差六十五亩七分,按律,笞三十,收十分之三,也就是四十七亩一分地。”
年轻的府兵大公无私地算完账,无视田地主人慌张失措的脸色,大手一挥:“带走,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