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2/2)
兰璎一边盯着灶房,一边琢磨着,即将靠近门口时,外头却蓦地覆下大片阴影,一道粗犷嗓音随之传来:“好你个小崽子,居然敢逃!”
是院子里那磨木牌的木工。
身形魁梧,四肢发达,一下就抓住了小春鸣的头发,拽着他大步走向灶房。
小春鸣两条腿拖在地面,与粗砺沙石摩擦,划出细长的血痕。
木工踢开屋门,“你怎的没锁好门?这可是老爷最看重的货!”
辫子男在火炉前满头大汗,甩着蒲扇,漫不经心道:“这不没能逃成么?”
“这是要给苏大公子养的小鬼,你可要上心。”
木工将小春鸣丢了过去。
“行了,啰嗦。”辫子男将小春鸣摁在了椅子里,用麻绳捆住全身。
一旁火炉热烈燃烧,时不时迸溅出火苗的噼啪爆裂声,辫子男取出铁钳,与苏老爷拔人牙齿时是同一种。
方才小婴儿的尸体没有牙齿,头发也已经掉落了,他便只取了指甲。但小春鸣不同,他是活人,头发、乳牙、指甲,哪怕是心头血,都能取。
更何况,孩童死前怨气越大,被炼成小鬼后的法力也就越大。
小春鸣安静地被捆在椅子上,没有挣扎,连颤抖都没有。辫子男没有施虐的癖好,见他乖巧,将铁钳探了过去。
“啊——”
忽地,辫子男头顶扑来一只喵呜乱叫的野猫,野猫爪子锋利,在他面上疯狂挠出血痕,翻出皮肉。
兰璎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
他还只是个孩子,才丁点大的孩子,应该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在苗域翠绿的山野里肆意奔跑,在澄澈的溪水里拨弄浪花,应该与别的小孩一样学念书、学认字。
受过最重的伤,应该只是爬树摘果子、偷鸟蛋、捉麻雀时被树枝划破的口子,或者是不慎摔下时被石头磕破的肘弯和膝盖。
而不是这样,在漆黑的井底孤单地仰望月亮,在这腥臭弥漫的囚牢里被……
被如何,兰璎都不敢说出那几个字。
“哪来的畜生!”
辫子男怒不可遏,提起兰璎的后颈往外一甩。兰璎在空中翻滚,撞到滚烫的炉子,毛毛瞬间被烙得焦黑。
兰璎头昏目眩,传来真实无比的痛感,提醒她这并非虚幻梦境。
“小畜生,将你也丢进去……”
木匠听见动静,也进来捉她,又被辫子男制止:“不行!会脏了尸油的!”
兰璎狠狠抓挠木匠的手,你才脏!
“脾气还挺倔,疼了就老实了。”
木匠提着磨木头的刀,将兰璎猫摁在桌上,挥刀欲砍。
刀刃锋利,在日光下映出凛冽的寒光,兰璎拼命挣扎,但猫的力气哪能比得过人,只能眼睁睁等着刀刃砍下。
兰璎偏头看向小春鸣。
那么瘦小的身板,被极粗的麻绳牢牢捆在椅子上,他神色依旧是平静,不挣扎,不反抗,平静得似乎不知死到临头。
或许并非不知,而是无畏。
无畏,是因没什么可牵挂的。
可他此时竟也直直望过来,头发乱糟糟的,像个小乞丐,那双眸子比新研的墨还黑,深浓得瞧不出波澜。
他一眨不眨地与兰璎对视,良久。
良久,直至最后,在刀朝她落下的那一刻,兰璎见他眸中隐约有水光跃动,犹如春日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
猛然睁眼,兰璎掀被跃起半个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蓝姑娘,你醒了!”
是褚棠枝的声音,她本坐在外间,听见动静上前来瞧她。
“你忽然晕倒,好在我凑巧回到苏府路过,便将你背回来了。大夫来看过,说并无大碍,休息数日便可。”
在兰璎晕倒的这段时间里,苏府还发生了许多事,但褚棠枝念着她刚醒,便没与她说。
“谢谢褚姐姐……”
兰璎心脏还在狂跳,拍着胸口顺了气,立即便问:“春鸣呢?”
她扭头看向外边,似乎没人,
褚棠枝神色犹豫,想了会,还是直言道:“没见他。”
兰璎想起他不辞而别,咬着唇,“他出府了么?”
“没人看见,大抵是没有出府……”
这么说着,褚棠枝却是不太相信,毕竟他轻功那么好,此时又是晚上,很方便他潜出府。
兰璎掀被下床,“我要去找他。”
“先休息吧,他向来喜欢挨着你,不会走太远的,只怕明日便回来了。”
褚棠枝想将她扶回去,兰璎摇摇头,“我要找他。”
看着她这坚定的样子,褚棠枝也不好再拦,退了出去。
兰璎迅速穿好衣服,迈出门时见婢女们都不见了,整座苏府静悄悄的,褚棠枝和萧元澈立在廊下,正讨论着案件。
兰璎无心去听,只想快点去找春鸣。
只是路过时下意识瞥了眼,瞥见褚棠枝手里握着一只棕红色木牌,与今夜苏老夫人紧紧攥着的那只很像。
兰璎顿住。
“褚姐姐,那是什么?我可以看看么?”
“这是苏老夫人温养小鬼的槐木牌,”褚棠枝先前曾与兰璎聊过案件,此时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苏府也养了小鬼,我方才找到了苏府供着的瓷罐娃娃。”
褚棠枝将槐木牌拨开,推出木片,露出里头装着的东西,递给兰璎。
“但奇怪的是,这和那小鬼的对不上,苏府养的是鬼婴,可这明显是好几岁的孩子的,不知是何人……蓝姑娘,你……”
说到一半,褚棠枝愣住,伸手去扶兰璎的肩膀,“怎么了?”
“没事,我、我就是方才做噩梦了,看到这种东西被吓到了而已。”
兰璎垂下脑袋,看着木片里盛着的十片小巧圆润的指甲。
抹了把脸,声线略有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