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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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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

井。

很深的井,简称深井。

兰璎被春鸣神经兮兮地带着跳进了深井里,急速下坠时,猛地意识到这井里连一丝水汽都没有。

这是口枯井。

会摔死的!

“春鸣……”她从喉间艰难挤出话音,然而身后的人完全没有回应。

兰璎心跳如擂鼓,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自认心理素质不算差,但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她竟是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兰璎醒了。

她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睁眼,因视线还没聚焦,只看见周遭黑漆漆的一片。

身上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疼痛,她庆幸地想,好在没有摔成肉饼。

……难道是春鸣给她垫背了?

兰璎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终于回过神来,睁眼看向四周。

一轮圆月挂在井口,头顶投下极其微弱的光束,兰璎借着月光,看清了井底的景象。

这是口枯井,井很宽,但不算太深。井中昏暗,井壁正在不住地鼓动流淌,犹如风在湖面吹起了褶皱。

她定睛一看——

是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活物,交叠堆积,如丝线缠绕,正在相互扭打啃食。

不仅是井壁,地面也满是蠕动的毒蛇和毒虫,如果兰璎有密集恐惧症,只怕当即又要晕死过去。

不过她即便没晕,也快被恶心吐了。没等她平复好心跳,一只蟾蜍鼓着肚子朝她扑来,被她“啪”地一下,本能地用尾巴甩飞到井壁上。

尾巴……

她怎么变成了一条小花蛇。

兰璎正在消化这个事实,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银铃声,一擡头,见井底中央还坐着一个小孩。

小孩身形瘦小,看着只有三四岁,乌发垂落至地,乱蓬蓬的,将整个身形都挡住了。

穿着一身宽大的靛色苗族衣裳,并不合身,耷拉在地面。有几只蠕虫想从衣摆爬上去,那小孩察觉,转过脸来,将它们拍到一边的毒虫堆里。

蠕虫被他拍飞,砸到了墙根的大蜈蚣,大蜈蚣怒起反击,两虫顿时厮杀起来。

即便只看到了侧脸,兰璎也一眼便认出这是小时候的春鸣。

小春鸣周身轮廓笼着一圈月华,腰背笔挺,静坐着望着它们。

期间还源源不断地有毒物想近他的身,有的被他赶走,有的被他拍死。

可它们不知疲倦,也不知畏惧,依旧想要爬上去,尽情啃食他的血肉。

小春鸣面上淡淡,没有害怕的神色,似是习以为常。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毒虫堆里揪出一只最肥最大的,随手丢了过去。

霎时间,那只虫王将周遭小虫都清扫了个干净。

落得清净,小春鸣坐在那儿,仰头望着井口挂着的圆圆、亮亮的明月。

四周石墙不断有战败的蛇虫尸骸掉落,砸在地面,粉身碎骨,但还没完全断气,在他脚边茍延残喘。

他不看,也不躲,只像尊玉雕似的坐在那儿,望着井口给他洒下皎白月光的月亮,不知在想着什么。

兰璎躲在角落看着小春鸣,看了许久,心情有些复杂。

小说套路嘛,她懂,她这是进入了春鸣的回忆,或者是回到了过去。

他透露过他在山里长大,无家可归,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兰璎以前听说过,这叫虿盆,是古代的一种酷刑,将各种毒蛇、毒虫关进坑里,把人关进去,任由蛇虫撕咬。

可他这么小一个小孩,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要遭受这种酷刑的惩罚?

她隐约想起,那日在书肆里看到的那本神秘书册,里面好像也记载了类似的事。

她还记得那一章节的标题,名为“蛊人与蛊母”。

难道是有人想让他成为“蛊人”吗?

书上轻飘飘的几行字,兰璎已经看得有些难受,如今身临其境,冲击更大。

……甚至连她自己也是这虿盆的组成部分之一。

有黑虫飞落在小春鸣发尾,兰璎悄悄爬了过去,用尾巴帮他甩开。

小春鸣察觉动静,将视线从井口挪开,缓慢地垂眸望来。

兰璎直起半个身子,与他四目相对。

与长大后的春鸣不同,此时的小春鸣还有些婴儿肥,脸颊鼓鼓的,在月光下能看见细小的绒毛。

眼睛乌润润的,泛着月色,即便眸中长久地浸满了这些数不胜数的丑陋毒物,他的眼神也依旧是那般干净、澄澈。

似乎是见兰璎没有对他龇牙,也没有对他吐信,小春鸣疑惑地眨了眨眼睫。

“不咬我么?”他声音还带着奶音,软乎乎的。

声音还是个孩子,但他这样淡定地坐在毒物环伺的井底,哪里像个正常的孩子。

兰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在她也说不了人话,试探着朝他靠近,爬上他垂落的衣摆。

小春鸣见她没有攻击的意思,好奇地看着她,没把她拍飞出去。

兰璎得寸进尺,顺着他的手臂,爬上他的肩头,最后绕着他毛躁的长发,盘踞在他发顶。

垂下的一截尾巴甩了甩,帮他赶走扑来的小虫子,顺道还试着顺了顺他的头发。

没能成功。

“嘶嘶——”兰璎无奈地摇摇头。

春鸣头发很顺,摸起来像冰凉顺滑的绸缎。小春鸣的发质和长大后没什么不同,但大概是从不梳头,所以都炸毛打结了。

“你在做什么?”

感受到头顶小花蛇在乱动,春鸣有些痒,不舒服地晃了晃脑袋。

兰璎不能说话,只“嘶嘶”了两声,趴在他头上,没再动了。

不得不说,他的头顶是躲避这满井毒物的最佳去处,兰璎在上面歇着,而小春鸣也不赶她,微微仰起头,继续望着井口的月亮。

兰璎也不禁仰头。

有这么好看吗?

井口是一片深浓夜色,今夜无云,夜幕中镶着圆润皎白的月亮,散发出莹莹清光。

美则美矣,但也不至于看这么久都看不腻吧。

不过他在这也没别的事做。

所以,到底是谁这么丧心病狂,把这么小的孩子丢在这里?

兰璎正胡思乱想,小春鸣动了动身子,从地面捡起一颗石头。

他仰头望着井口,擡手往高处用力一掷,石子在半空划出一道流畅弧度,最终“啪”地一声,砸到石壁上的一只虫子。

虫子被砸扁,扭动着身躯掉了下来。

兰璎看着那虫子,没什么特别的。

他连周边的虫子都懒得去弄死,怎的就看它格外不顺眼?

虫子被砸死了,身下的小春鸣却没有就此收手,再捡起一颗石子,又是一掷。

这回用了更大的力道,石子飞得更高了,砸到方才那只虫子上方的蜘蛛,蜘蛛蜷缩着腿,掉在地上抽搐。

然而春鸣似乎还是不满意。

他握紧石子,高擡手臂,酝酿了许久,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上丢。

但这回反而掷得比上回还低。

兰璎目睹全程,只能说扔石子看得不仅是力道,还要有巧劲。

而小春鸣显然不懂技巧,他再试了几次,最终极轻地叹了口气。

兰璎看到最后,也没看出他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周围的毒虫陆续结束内斗,要朝春鸣爬过来。虽然兰璎知道春鸣会好好活到长大,但她看在眼里,心里总觉闷闷的。

在这种环境长大,还不如无家可归呢。

兰璎从小春鸣头顶离开,一路闭着眼,忍着恶心,往井口爬去。

头顶的压力消失,小春鸣晃了晃头发,没说话,也没看她。

像过去的每一个夜晚那样,他静静地盘坐在井底,与毒蛇为邻,与毒虫为伴。

偶尔擡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他并不喜欢待在这里,可只有这里才能看见月亮。

娘亲向来喜欢月圆。

她说,月亮最圆之夜,便是天地间阴气最重之时,在月圆之夜,他要努力“练习”。

所谓“练习”,就是打败那些东西。

其实他觉得很无聊。

但他喜欢圆圆的月亮。

一个东西从头顶落下,打断了小春鸣的思绪。一条长着花纹的尾巴在眼前晃动,是方才那条小花蛇,正在“嘶嘶”地叫。

兰璎好不容易爬到井口,看到井轱辘上缠着绳子,立即便要爬出去。

结果井口边缘洒了一层厚厚的黄色粉末,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很是刺鼻,激得她一晕,掉回去砸到了小春鸣的脑袋。

小春鸣没恼。

把她拎了下来,摸着她的脑袋,分明是娃娃音,却少年老成地轻叹了声:“留在这罢。”

不要。

她要出去。

要把他也带出去。

兰璎甩着尾巴溜走,沿着原路再次往上爬。方才摔下去时,她将井口的黄粉甩掉了很多,这回勉强忍住刺激,爬到了井轱辘上。

井绳末端没有系着水桶,她尖牙咬住绳索一头,用力扯出,丢进了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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