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空吟(2/2)
渊太后久居高位,气势上惯常是高出旁人许多,如今与安蕴秀四目相对,暗中对抗胶着间,竟也不见她半分退却。她不由得微微一笑:“怪不得听澜说你敏锐。”
自己在大渊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后,如今洪太师也逝世了,这事已经是少有人知的秘辛。若不是安蕴秀反唇相讥主动暴露,渊太后也未察觉她仅从几处细节就猜出了这件事。
她是在回敬自己的胁迫,是想说,自己也有把柄在她手上。
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这么挑衅。渊太后略带兴味,索性继续揭露,语出惊人道:“其实你是女人吧?”
安蕴秀:“……”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聪颖果敢的女子多的是,有几个出挑的干出些大事,一点儿都不奇怪。”
渊太后语调微扬,继续道:“只是有这样的能力,却还得东躲西藏披着个男人皮,实在辛苦。你到我大渊来,我让你堂堂正正地当女宰执,如何?”
安蕴秀看了看她,又看看远远站着的沈听澜,有些了然。当初海文柏能一眼看穿自己的性别,那么跟着他走南闯北的沈听澜眼力应该也不差,多半是他说的。
渊太后此刻的神情跟方才很不一样,之前还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太后,雍容高贵,这会儿好像跟自己较起劲了,微挑的眉眼似乎在说:“看谁手里的料更多”!
“说起这个,让我想起了第一个看穿我性别的人。”
安蕴秀笑容无辜,镇定开口:“最后一个问题,海文柏曾说我与他的一位故人很像,那位故人,是您吗?”
渊太后:“……”
渊太后这回是真来兴趣了:“你觉得我们像吗?”
安蕴秀亦模棱两可地回答:“说不定呢?”
就凭沈听澜那不走心的伪装,海文柏却并不追究,她感觉自己这么猜没什么大问题。
“哈哈哈哈哈哈哈。”渊太后忽然大笑起来,“是有点像。”
尤其是这睚眦必报分毫不让的性子。
“见了你,我这趟不算白来。”
二人针锋相对,都在揭对方的短,渊太后此行的目的也被猜了个七七八八。她并未回应真假,也没有大动肝火,只是在笑够了之后假意威胁:“不过就算你不是皇后的兄长,我们今后也少不得打交道,安大人,别让我失望。”
沈听澜听到太后的笑声,微微侧头,心下还在疑惑:这人讲话不是最会戳人痛处了吗,难不成哄人功夫也是一流?自己还没见识过呢。
安蕴秀目送二人将走,瞧见沈听澜打量的目光,挑了挑眉:“给你准备了热气腾腾的烤猪眼,记得来吃。”
“……大可不必。”
他连忙牵着马追上了渊太后。
似乎是因为笑过,渊太后此刻面容柔和,走在陌生又熟悉的街道上,往事也一幕幕地浮现在脑海中。
方才那丫头寸步不让,把和自己交谈视作洪水猛兽,一番惊险交锋后才保住了自身的利益。可她不知道,自己那未说出口的交易并不是包藏祸心。
使者团千里奔波,渊太后混迹其中,除了要反击这么多年一直把罪名往大渊头上扣的璃王,再见见父亲的最后一面,还有一事,便是想看看昔日爱人的儿子。
使者团一早就说了,来庆贺大晋皇帝新婚的,不是吗?
洪太师的长女,是他最年轻气盛、春风得意时得来的第一个孩子。她勇敢、聪慧、貌美,自豪于父亲的英名,也自信自己会是那样的人,她是彼时京城中最为璀璨的明珠。
然后,她与一个势力单薄的皇子相爱了。
最甜蜜的时候,他们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立下山盟海誓。然而世事无常,时局动荡之下,她的心上人有了意料之外的造化:君临天下。
事情很快就变得不一样了。
人人都说他是用了手段才上位的,连他的老师也这么认为。可她看到的却是心上人愈发紧绷的神经和越来越差的身体,最初的迷茫过后,她意识到:不是心上人使计上位,而是有人推他上去当靶子,待所有的隐患都清除之后,便是他驾崩让位之时。
她惶恐,不安,漫无目的地查了一段时间后,想到了求助于父亲。
真相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彼时各方势力争权夺势,她猛然发觉父亲也是其中一员。被她自小视为英雄的父亲其实有不臣之心,更可怕的是,父亲的屠刀终有一天会落在自己的爱人身上。
她很快就被关了禁闭。
父亲的计划并没有停止,因着她的疯魔,进宫的人选变成了妹妹。曾经名动京城的洪大小姐逐渐销声匿迹,她在闺阁中寸步难行,三年禁闭,生生断了父女情分。
后来,洪家宗族里的一个孤女顶着久未露面的洪大小姐身份,嫁给了新科举子李鼎。
如果不是妹妹,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被困囿在那一方天地中多久,可能会在逼宫时当作威胁他的筹码,也可能在被抄家时被杀死,抑或是,直接老死在那间屋子。
所幸,进宫后的妹妹逐渐摆脱了父亲的控制,派了心腹来救自己出去。他们一路向西,直到离开大晋国土才算摆脱追兵,在踏入陌生国境的那一刻,她回头望,看到了心腹冷铁似的目光。
妹妹,原也是有心上人的。
护送自己的任务结束后,海文柏并未回去,而是选择了浪迹天涯。妹妹在皇帝驾崩后登上了太后之位,这么多年了,也不知现在变成了何种模样。
渊太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只可惜世殊事异,没有人记得这些事了,也不会有人相信,自己真的是来庆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