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天下先(二)(2/2)
郑观听这番明劝暗进的话,反应过来,一唱一和得扶着张空监朝前,这外人虽瞧着是扶,可只张空监心里头明白,他是被郑观硬生生拖到圣人面前去的!
“这天大的冤屈,如今当着万人刑场,张空监怎么言都是得有个说法。”
话入耳,张空监脑子一热,“扑通”一声便二圣跪下,又是哭又是喊,“求二圣,替老臣做主啊!”
围在外头不大清楚动静的百姓,不由得踮脚扭头,稀奇问道:“这是里头又斩人啦?”
经张空监这么一闹,李由林彻底失了耐心,他朝远处巍峨宫阙望了眼,随即收回视线,不愿再拖。
“仅凭三言两语,如何定老奴的罪?如今的国之重事乃即将临长安的三使君,若圣人再无作为,只怕唐之一朝,要亡于女人手中!”
话毕,李由林拖着苍老且尖细的嗓音,喝道:“金吾卫,且请女圣人同外尚书回宫。”
他扯着淡笑,又是万分恭敬地捧杀,“女圣人既不愿意出兵守长安,想必是应答下三使君之言,要与外尚书以身为饲,保长安百姓太平。”
不知谁人起了个头,高呼而跪曰:“圣人高义!外尚书高义!”
水来随波,舟来同渡的百姓须臾便跟着叫喊而跪,偌大刑场之上,除了些许静立不动的朝官,就连立着的孩提,也被扯着下伏高呼:“圣人高义!外尚书高义——”
破云的飞光一寸寸隐入云层,刑台之上分明的短影逐渐拉长,唇舌之上所捧俸的二人敛静无声。
这是,逼跪。
掌刀围守整个斩刑台的兵将却是不动如山。
“金吾卫。”李由林再次唤了一声。
风声泠泠,拔刀声清脆,只见刑场之上的金吾卫皆抽了刀,却未动手。
李由林不由凝眉,望向那位立着的将军,他声沉,“卫寂,还不带人围请。”
无人应答。
李由林心一沉,朝左移目时刺入眸中的,是李竹扯唇与李知冷笑的神情。
“李由林,你就这般轻易略过自己的罪行么?”李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恰逢今日时辰尚佳,又逢大理寺刑部官员皆在此,你的枭首之罪,此时此刻便能定下!”
高台之上,那抹尊贵身影微动,慢着步子朝前,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由林眸间少见的惶恐,随即李竹淡声朝前吩咐:“卫寂,着金吾卫即刻围杀李由林。”
几乎是落音的那一刻,擡步声阵阵,孤立在下的内侍省总管,瞬间被金吾卫所围。
李由林眼眸蓦然一缩,死盯着掌刀阔步而来的卫寂,怒不成声,“你敢背叛我。”
“质伛影曲,报应宜然。自你随意杀死对你无利之人时起,你就该明白,早晚会被反咬一口。”李知一边弯唇,一边擡着步子行至圣人跟前停步。
“再者,李内侍怕是误会卫将军了,他从来不是你的人。”
李由林那双含恨的眸子一愣,倏尔扭头望向李知。
只见她笑了笑,一字一句刺道:“他只暗听,先帝之命。”
“掌久了兵权,李内侍还真当自己脱胎换骨,可一手遮天,权倾朝野?”
先帝之命……
李由林闻言,袖间的手颤了下,心彻底如坠冰窟。
他大意了。
金吾卫叛变,是比之谢愈同于鸿鹄反戈,更为怖人境地。如今,他身前身后,彻底空无一人。
死路一条啊……
李由林面色惨白,身间涌上的骇悸迫使他转身欲逃。
可再快也快不过,李竹冷然地吩咐:“动手。”
以及,卫寂手中那把,斩杀无数头颅的快刀。
圈杀轻而易举,活了五十多载,历经三朝为朝臣所不容的中官,就这样当着万人面,血溅刑台前。
殷红的血液顺着惨白的天光飞溅,落了一地分明。
生杀予夺,今日才行得畅快。
朝官们愣着,还未从李由林之死中回神,恍惚擡眼间,又似从那抹静立风中的背影中,窥得分毫不同。
女圣人少了些优柔寡断,越发像……像当年的先帝。
那又是,四十多年前的旧事与岁月了……
仍跪立在地的百姓惊恐擡目,又忙不叠地拍膝爬起。
今日哪里是斩杀谢愈同于鸿鹄,分明是斩季昭同李由林。
离圣人近在咫尺的张空监也是唬了一跳,如何能想得到说杀便杀了。虽是仇人,可见了血到底是心悸,一时跪着连爬也爬不起来。
监斩官觑了眼郑少卿,忽而见其止不住地朝他使眼色,一时惶然摸不着头脑,他努力瞧看了好一会儿,才倏尔懂得意味。
那双眼,分明是挑着眉毛叫他去问问,斩刑台上的两人该如何处置!
如今将死了人去问,只怕不妥,可又架不住郑少卿不停地示意,监斩官深吸了口气,抖着手试探问道:“圣人,这谢少师同于鸿鹄还……还斩吗?”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先关押于大理寺。”
得了令,郑观忙作揖,应了声“是”。
李知忍不住扭头望了眼谢愈,恰同他含笑的眼眸相对。
为了布这杀局,连名声性命,他都不在乎。往后谢愈的名姓,总会同已死的李由林,所捆在一处。
思及此,李知微垂下头,轻叹了口气。
随即像是无奈又了然般的,扬起点极淡的笑。
她与谢愈,都是固执的人。
“回吧。”清河转过身动唇,眉间凝色未减。
李知点头,随着清河的步子一道离开。
“恭送二圣——”
至此,跌宕起伏的午时,就这样令人心悸的终了。
说不清是喜还是忧,毕竟,诚如李由林死前所言,三使君,正逼近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