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隐匿下(三)(2/2)
话毕,于参已慢悠悠地转身,踱步回去,独留谢愈还掌着月色铺照的栏木,兀自失神。
连日的查探就像雪粒子,时辰一久,零星的感情便消散不见,众人总会为着各自的立场而再度倒戈。
谎话谁都能说,况且是并无承诺的谎话。
对楼,被柳枝所半遮的窗悄悄掩开,李知拢着大氅擡目,一眼就望见了立在廊下的谢愈。
她索性擡手,将窗打开。
月色悉数落在她的眉眼,薄色下照,衬得通身更加清冷,她就这般一动不动地立在窗前,望向对栏垂目发愣的谢清让。
须臾,谢愈的眼睫微动,似有所感地擡目,便倏尔撞入那一双含着月色的眼眸。
他擡步,穿过柳枝所映照的层层飘影,墨色衣摆晃动,下一刻已行至李知的窗前。
“还没睡?”他轻道。
李知摇摇头,“睡不着。”
谢愈靠在窗棂前,慢慢开口,“明日,就要离开东都了。”他移过目,朝李知问,“三娘怎么看待东都?”
李知微擡目,双手搁在窗前,她在脑中回忆着这几日所见所闻。
窗檐之下,轻轻传来一声回答。
“一个看似繁华的冷情之地。”她叹道:“东都尚且如此,又何况旁州别县。在长安呆了十九年,如今才知山外山的难处,天外天的苦楚。”
谢愈蜷指,“三娘,王朝如此,我们行于朝堂之人,才更要勉力。”
“不会,觉得感伤与失望吗?”李知望向他,对上谢愈那双微愣的眼,“正直之臣,忠义之臣在长安早已不多见。权欲争斗,钱帛利益,甚至于人的性命,也无非薄如浮萍,飘忽不定,生死全在上位之人的一念之间而已。”
“‘圣朝无阙事,自觉谏书稀’岑参这句反语被挂在中书与门下的两省的拾遗补阙处,可当真有人停下步子细细瞧过一眼吗?”
她轻道:“我知五郎品行,可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
风兀自灌在耳边,吹得快无知觉。
良久,谢愈才低低答。
“我从前也有此惑,解答之人告诉我,位卑,才只剩下感伤与失望,权重才能大刀阔斧,行想行之事。”
李知听此,扯笑一声,“还真是,可悲啊。人微言轻便不配出声,不配做事么?”
眼前的柳枝用力拍打着栏木,谢愈擡手复住李知有些泛凉的指,忽而有些逃避言及此事。
他有些恍然发觉,阿九心中浮起的一点冷刺,是对着这朝堂,从前同他一齐希冀的三娘,已经快要不复存在了。
“回东都之后,阿九先去见你阿耶与阿娘吧,别兀自回了宫。”
他便见李知微微仰起头,望向那轮高月,细碎的冷光全都搅碎落在她眼中。
“东都的月与长安是同一轮。”
窗檐之下,一起受月辉所照之人是她和谢愈。
“你会想念你的母亲与阿妹么?”李知轻问道。
“怎么不会。”谢愈将另一只手撑在窗框上,顺着李知的目光转眸扬颌。
阔大天幕中无星,只余一轮月高悬发亮。
“女官本不应该有擅自出宫的权利,圣人虽特地下了恩典,但阿九这次回去见过李公和夫人之后,未受圣嘱也不要随意出宫了。”
仰头的女娘未应答这话,她只望着太久没擡目相看的夜月,缓缓吟道:“乍望孤悬月,捣破玄苍旻。”
她纵使回去,也不能与阿耶阿娘同看一轮捣破暗夜的月明。
谢愈望着皎颜之上渐覆郁色,他张唇,轻轻唤了一声。
“阿九。”
“嗯?”
李知垂下头,正落目在身前人墨黑的眼眸中。
倏忽间,冰冷的鼻尖便触上面,伴随而至的,是温软倾压的唇。
淡淡的香气自衣衫间传来,一点一点钻入鼻息。
李知睁开眼,望见的,便是谢愈闭垂的目与高挺的鼻。
唇间蓦然传来一些舔舐,李知未回的思绪一断,不争气的腿恍然一软,朝前滑去。
而后落入一个结实的怀中。
窗外柳树簌簌而动,寒风过耳。
头顶之上,传来谢愈闷闷地发笑。
他抱着怀中人,长长的睫羽垂下,轻言:“阿九,不会是在,投怀送抱吧。”
这句轻快的调笑之言,让方才窗下的清苦气氛消散了些。
李知倏然面红。
长风吹鼓衣袍,两人倚在窗下,静默不语。
“不要伤心。”
“也不必害怕。”
谢愈拥着她,下巴抵上她的发心,缓缓开口。
李知睫羽轻抖,只擡手,将谢愈抱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