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破立壁(二)(2/2)
“昭九,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公道是什么、天理是什么、世道又是什么?”
谢愈的话很轻,轻到李知要分些心神,才能听清他的低喃。
可他的话也重,重到李知除了收紧手,再也分说不出一句。
她只能,伴着尚且让人觉得微寒的冷风,道一声——
“想来,这便是阿耶所说的朝堂吧。”
十月秋风卷席长安十一街,两道的黄尘飘然,宫内都不免泛起些浮雾。内侍的衣袍被碎风吹起,手提的宫灯亦忽暗忽明。卯时的天笼罩太极宫,显得这座宫殿更加灰暗。李由林跟在圣人身旁,扶着他慢慢踏过甘露门。
李洵身体越来越差,每日补药不断,可奇地是从前喝药得尚药局的奉御们全跪请,圣人才会无可奈何饮下,这些时日李洵分外爱惜身子,特赐李由林代为画敕的权力也收了。
李由林不知李洵的心思,他只猜着或许圣人对于皇位权力还有所贪念,立储之事让李洵开始回神,毕竟权欲如蛇,愈缠愈紧。
大豫十六年,横跨四年之久的案子在短暂急促且人心惶惶的抓捕中结束了,此案牵连中书、门下、尚书等上百名官员,不论是做成的,还是未做成的,名单皆出现在了折子中,谈阳舒将折子呈给殿头官。
十五大朝上,群臣气氛都冷寂得很,那一份折子如同断头台,往上一递,头已落地。众人捏着笏板,弓着身都等着圣人将如何裁决此番大案。
李洵接过大理寺呈上来的劄子,展开一扫,中书,门下,六部乃至内侍省都有涉及。
他将折子怒摔于地,强压着胸前起伏的那口气,“好啊,朕竟不知,我大唐养了这么一群庸人!”
天子一怒,群臣皆伏地不起。
李洵忽感一阵荒凉与挫败,黑压压的一片跪拜,尽显臣服之心,可阶下众人又有几人心中真正臣服于他。
片刻,他眼神中的情绪消散了。
不破,不立。
“传朕诏令,程美中,杨士二人长流崖州。江言,范中闲流陵州六年,余下之人凡与此案相关,皆罢免,终身不得入朝为官。”
言毕,殿中愕然。
圣人这一举止令宋绩江一惊,连带着薛海也愣了半分,余下大臣皆是大骇,且不说于商已死,涉及朝中诸多官员势力,圣人竟然要一并除尽,这般快刀斩乱麻的作为不太像圣人晚年的作风,怕不是立储一事真将陛下逼急了。
更有甚者,直接起身哭言:“陛下!臣受蒙蔽给程美中杨士二人送了些银子,但并未点中并未获利啊!”
这一句话便是认了自己也在那科举舞弊案中。
李洵一听更是气急,冷道:“拖下去。”
那官员吓得跪卧大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余下的官员见状皆不敢再开口了。
薛海起身便迈步一旁,复又跪下,“此事涉及我中书官员,是臣失职之过,老臣惭颜见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右相不劝反认,余下官员心头彻底如至冰窟,便知是逃不过了。
宋绩江同各部尚书见状,也皆起身跪拜,“臣等失职,请陛下责罚!”
不料立于高处的圣人却忽而不言语了。
大殿之下,气氛悄然沉静,便是有善揣测圣意之人,此刻也是捉摸不透。
李由林站在右侧,垂眼瞧着满朝文武卧跪于前,视线落于薛海处,又划过宋绩江,面上神色不显,他亦等着圣人的裁决会是什么。
“诸位言重了,不过
话到此处便断了,便听圣人又言:“胡咏思,谢愈何在?”
二人起身拱手,“臣在。”
“胡咏思督查有功,擢为吏部尚书,谢愈破案有劳,迁为左补阙兼弘文馆直学士,余下大理寺办案诸人,皆赏米银绢帛,其余赏赐朝退后定。”
大殿之下,众官员便知,圣人是放过左右二相同诸尚书大人了。
谢愈跪在群臣尾部,头触于地,睫羽微垂,同胡咏思一道俯首拜谢。
左补阙,隶属门下省。
门下侍中——宋绩江,与中书右相相对立。
圣人此举究竟是不信中书还是不信门下,亦或是不信他谢愈。
薛海闻言微送了一口气,不论谢愈被调往何处,只要未在他中书省下,便是好事。这便说明圣人有意将谢愈同自己撇开,此正中他下怀。
只是心中仍对圣人如此雷利手段诧异了一瞬,他原以为所计划之事只能行之二三。
沉寂的大朝会在殿头官的喝声中消淡了,众人起身退了朝,并无过多的人来庆贺胡咏思与谢愈一干人的升官,他们只愁着圣人所下的诏令是否会牵连自身,也是各自愁苦满面的回家。
下朝会后,宫外下了一场小雨,地尚未干,一股山雨清润的香气钻入谢愈鼻尖,他擡眸望了望布满云雾的天,便见郑观同胡咏思在后叫住他。
三人便一同前行。
“哎,我也未料到是如此结局,尚书下马,倒叫胡兄捡了个漏,只是谢补阙往后许是难走。”
谢愈步调未停,只侧目望他。
郑观以为谢愈不喜这般,新官上任膈应奉承地打趣,也不瞧他,只自顾自接着笑言,“你同右相一船而行,如今入了左相办事,怕是暗中的绊子不少,且不说……”他转过头看谢愈,才发觉谢清让的眸子早已是越过他,盯着他身后。
谢愈收回眼,心里却轻嘲了一下。他往日是如此痛恨座主提携,分党相对之事,却从一开始便逃不过。
受李公赏识,举于右相,谢愈便成了同薛海紧紧束在一起的人。
可细细究来,谁也无错。
这条规矩盛行百年,愈演愈烈,甚至不用分说旁人已为你分好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