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隔岸火(三)(2/2)
今日的大理寺瞧起来倒是慌忙许多,跑腿的小吏进进出出。
谢愈稍愣,顿了顿脚。
刚迈步入堂,堂中二人俱是起身,目光齐聚一处。而他们身后,谈阳舒也立在此处。
谢愈茫然。
他踱步进来,行至堂中,一面行礼,一面问道。
“怎么了?”
胡咏思立在那儿,同不知所状的谢愈对视。
“施陶死了。”
谢愈一时像是未听清胡咏思的话。
“谁?”
他又望向郑观,见他亦是一副难言郁色。
谢愈心猛得一沉,他屈指紧握拳,轻吐出几个字来。
“人在哪儿?”
“被金吾卫提走了,谈正卿前几个时辰派人以涉科举之案提回来,估计也快到大理寺。”
话毕,便见一个小吏急急进来弯腰,“郑少卿,施陶尸体置于廨殓房。”
四人迈步出去,径直去往廨殓房,便见上木架之上赫然陈放一副尸体,上方披着白麻布。
谢愈僵在原地,郑观与胡咏思也都驻足。
良久,谢愈才踱步上前,他指尖微颤,将白布掀开一角。
施陶那张脸就这样面见青天,血色全无,本就消瘦的脸如今已隐有僵硬。
几日前那般鲜活的白衣书生,如今安静卧于四方小架,他的神色算不得悲戚,也算不得愤慨。
只是麻木,漠然。
生前将死得那瞬所定格的情绪,只剩木然。
谢愈忽觉四肢百骸血液翻涌,齐冲入颅中。
对于郑观和胡咏思来说,官中不论斩首还是查案,人死已是常事。
可谢愈不同,一个刚从润州来京,辗转两三年入朝的进士,如此快得认识到权力灭蝼蚁的轻易,对他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抨击。
他只感到从头到脚灌入的凉意,像是施陶身上渡来的死气,贴于后襟衣背,碾磨他的意气。
一汩一汩的,带着响铃流水,慢慢撕开。
似嘲弄,又似叹息。
谢愈艰难地起身将白布合上,强忍着不让叫自己露出一分旁的情绪。
转身,已是面色凌然,尽管仍能从中窥得些许慌张颤抖,但他慢慢压着,步履决绝。
谢愈撇下众人,倾身向堂中而去。
他取来案上的纸笔写信,余下两人皆愣眼,不知他是何用意。
胡咏思同郑观对视一眼,跨步赶去,便见谢愈已放下笔,继而擡眼望郑观。
郑观有些莫名,正欲开口,未料谢愈倾身向前,竟直直将他腰牌取下,握在手中。
“你……”
“劳少卿借我人手一用。”他的声色有些急冷,将玉牌收入怀中便欲快步离开。
胡咏思抓住谢愈,“你作甚?”
谢愈回身望他,神色有些急,“赌一把。”
谈阳舒站在门下,盯着谢愈,日光被他挡了大半,看不清面上的情绪,只是依旧从容。就像谢愈刚迈进院中,他也只是无声地望着剩下的三人。
谢愈将他视若无睹,擡脚向外。
“谢拾遗稍等。”
谢愈脚步微顿,驻足望他。
谈阳舒开口,慢慢取下腰间的玉牌递于谢愈。
“不若用我这块。”
他眼中仍是不辩情绪,不辩目的。
有一瞬,谢愈觉得似乎谈阳舒已经猜到自己想要做什么。
谢愈凝目望他,微垂下头,接下那块腰牌,道了句多谢。
谈阳舒转过身,如瀑日光一下照满他全身,他仍立在那儿,望着谢愈错身离开的背影。
流云慢慢散开,日头显得越来越大了。庭外,施陶身上的白麻布此刻更加晃眼,守在一旁的小吏撇开眼,悄悄揉了揉。
光束透过窗棂照入屋内,将程美中衣摆映得晃亮,他此刻心底愈发燥意丛生,连着杯中的茶水也未动几口。
忽地听见院外隐有脚步过来,他忙急急跨步出去,也未见来人是谁,劈头盖脸便问道:“如何了!”
入眼却是程怡月一脸慌忙惊恐的模样,她此刻也未细想父亲的话与异处,只想急急将奴婢的话传到,好寻个对策。
“阿耶……”
这厢她正开口,院外脚步便纷乱起来,程美中隐约觉得不对,他撇头望门,不知是何人来了。
程美中死盯着那处,眸子猛然一缩。
程怡月察觉父亲身影有些许晃动,她望向从门下迈步走来的郎君,以及他身后带来的大理寺官兵。
未说完的话便只能卡在嗓子眼,程怡月又见父亲推她离开,暗暗嘱咐道:“去到你母亲身边守着。”
她悄瞥了眼谢愈身后的官兵,一颗心就此七上八下起来,绞着手迈着小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