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长安雨(二)修(2/2)
“且慢。”李使期叫住他,抵在喉间的话终是忍不住,“我还是给你再嘱咐一番。”
书房内,留了两盏茶的功夫。
谢愈再出来时,只见天穹之上日已斜升。
他就像幼时的孩提,刚学着走便被人推倒在地,告诉他,万事小心,小心这让他踩稳的路,耳边的风,天上的雪。
可他入这朝堂,便只见朝堂。
穿过假石绿竹,走上铺水石颛桥,谢愈轻吐出一口气,暂时吞下这些事,想着在此慢慢等着李知。
饶是步子慢了许多,也没等到从后而来的身影,倒是身后李使期遣来送客的女婢轻问道:“谢郎君可是落下什么物什?”
他摇头:“未曾。”
心中却是一讪,如今他已经不再李府教习,自己倒是忘了。
迈步离了李府,渐进正午,远处坊街正传来微弱的击鼓声。
谢愈跨坐上马,便想着去东市换套马具,他勾着绳子,只轻使了力掌住马前行的方向,眸子却低垂着微微出神。
余光一扫,前处已是果子行,谢愈视线慢慢收束,却忽然一顿。
他顷刻拉住缰绳,只一眼便瞧见了混迹在人群中,穿着胡服的李昭九。
李知转过身,一晃神就瞧见立在身前牵着马的谢愈,一时睁大眼。
她清丽的眸子满是惊讶,“先生?”
“原来是出府了。”眼前郎君眸中含笑,坊市间人群拥挤,两人的距离便近了些。
李知擡头,清楚望见谢愈的眉眼。
她只对视了一眼便已移开,落目在他衣衫之上的暗色梅纹。
“先生是在找我吗?”李知轻道。
谢愈未言,只朝后退一步,低头瞧见她穿在身上的胡服,不知怎的就忽而忆起大豫十五年的上元。
彼时家家灯火,处处管弦,各色灯具奇巧无比,才子佳人皆在灯下沉吟,已遣雅兴。
她身着暗红色的翻领胡袍,提着将从不远处赢来的花灯。
两人以猜谜为乐,见谁能赢下店家那盏为上品的宫灯。
“我猜这谜底是观音。”
“是了是了!这位郎君,花灯归你咯!”
谢愈接下,花市灯火通明,他转身望向李知,却见她轻哼一声,低头去挑旁的,明晃柔亮的灯将女娘面上的心思照得一目了然。
“三娘,给你赢的,不接着?”谢愈一笑,墨色的衣袍都沾染上花灯的柔和。
李知睫羽微动,在眼下投上一片淡淡的阴影,她转身小声道:“不要。”
谢愈便又言,“那出灯谜,猜中给你如何?”
见她不说话,只做做样子挑花灯,谢愈低笑着自顾自言:“一土月掩花,半木林衰草。”
这是最简单的拆字。
李知转身,回眸望他,暗红的衣摆绽开,“时纷雨煮酒,绿肥间寻此。”
她猜出来便又作了一首诗和上谜底。
谢愈将手中宫灯摇了摇,“我自愧不如。”
彼时恰逢吹起一阵微风,三娘回头笑得明媚如春,比那墨云翻滚边的圆月还要皎洁,金步摇左右摇动,细小的声响都敲碎在他耳边。
心跳一瞬间地错乱,滴滴答答汇成溪流。
他按住灯杆,张了张口,眸子如幽谷深潭,“归你了。”
“谢先生?”李知见谢愈并未回应,仍愣神盯着她身着的衫袍未动。
正欲擡手,谢愈便已然回神。
他将目光从那胡服上移开,掩唇轻咳,“三娘可有闲暇去前处茶楼坐坐?”
“自然是有。”
两人上了雅间,李知提裙坐下,“先生寻我,是有何事?”
谢愈提壶手一顿,心底忽生出一丝芥蒂扰人。
“如今你也出师,便唤我五郎即可,左右我大你不过几载,不至于称作先生。”
李知一时心闷,都唤了两年的先生,哪里又在意这些。
她便推盏言:“一日为师,便该尊敬,哪有出了师便不唤师父的,何况先生字画文采皆备,又哪里是看年岁论师,应是三娘高攀了才是。”
李知将谢愈的话头一堵,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气氛微妙,彼此都不言语,细想之时只觉方才各自的话都太过唐突。
彼时这清雅居倒真静的,只剩席上氤氲的茶香了。
还是谢愈开口,破了此番局面,“我听说圣人将为清河公主选侍读女师。”
李知心头还有些气,语气淡淡地,只垂头盯着案面。
“先生想让我去?”
“不曾,只是全长安只有三娘的才干门第最为合适不过,只怕圣人有意选你。”
谢愈将茶斟了一杯,递于她。
李知抿唇不语。
她盯着谢愈手中的清茶点头,接下道:“圣人早已问过父亲,父亲拒了又拒。”
“不过并未推脱掉,怕是旨意过几天便到府上。父亲说圣人为公主请得是吏部侍郎张老先生,不过张侍郎心高气盛,必不服气教女学生,只是碍于圣人薄面应下了,嘱咐我入宫谨言慎行。”
谢愈听她谈及张老先生,手指扣住茶盖若有若思,“三娘也不必忧心,左右只是习字,若是遇到难处便来寻我。”
李知“嗯”了一声,垂眸回道:“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