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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永不落红尘(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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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永不落红尘

绵阳城郊外,车马辐辏,熙熙攘攘的人聚集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

叶景策听了沈银粟的呼声,刚从马上跃下,便见洛子羡带着一众人前来,笑嘻嘻地伸手拦着他的去路。

“阿策,恭喜恭喜啊。”

“恭喜什么?”叶景策扬眉,洛子羡伸手便拿扇子一敲,“少装傻了,而今绵阳城和云州城等附近四城的疫病皆已平息,唯有远一些的景州城等尚需支援,大哥派你和云安妹妹同去真是便宜你了,光是单程都要走上近一个月,这来来回回至少三月。没有我们这群碍眼的,和云安妹妹独处至少三月,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洛子羡话落,叶景策用指尖挪开其抵着自己的扇子,眉眼一弯,凑近道:“洛二,这你真说错了,我哪是偷着乐啊。”

叶景策拖着长调得意道:“我这是光明正大的乐,怎么,你羡慕?”

“你这艳福,我羡慕也求不来啊。”洛子羡笑着叹了一声,听闻背后又脚步声传来,回首一看,见洛瑾玉和沈银粟缓步走来。

“景策。”洛瑾玉温润的声音传来,“此行路途遥远,连同景州在内的北方五城皆需要你和云安带人去医治,虽然如今病患已经减少,但五城的病患想来也不在少数,你们二人切忌不要太过疲累,尤其是云安的身子还未恢复得太好。”

“殿下放心,我定会照顾好粟粟的。”叶景策笑着应下,沈银粟从洛瑾玉身后探出头来,安抚似的小声嘟囔道,“大哥,我真没事了,我又不是瓷娃娃,缓了这些日子早就休息过来了。”

“你那操劳的性子,我如何放心得下。”洛瑾玉笑着摸了摸沈银粟的头,“你和景策此行一定小心,我们等你们二人早日回家。”

见时辰已经差不多,众人也不再多言,洛瑾玉率着众人退后一步,一同为二人的队伍避让开道路。

轻装简从的车队起步前行,身后的人影越来越小,沈银粟不知为何,总想要回首望去,哪怕人影已经模糊,仍旧不愿将身子探回马车中,只趴在窗框上扬首远眺。

“粟粟,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方才看大哥的脸色不太好,却又来不及给他瞧,有些放不下心。”沈银粟微微叹了口气,一旁叶景策宽慰似的笑着道,“粟粟,你若不安心,我们就快去快回,等你回来见了殿下,只怕你一天给殿下灌八碗汤药,殿下都会依着你喝下去。”

“那是自然,大哥待我很好的!”沈银粟轻声笑起来,见叶景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抿了抿唇,擡眉傲然道,“瞧什么?还不快些走。”

“是,全凭郡主殿下吩咐。”叶景策朗声笑道。

队伍渐渐隐没在远处,守在营前送行的众人也陆续松散开来,只待洛瑾玉摆了摆手后便逐渐散开,只余其一人遥遥望着远处渺小的队尾。

“大哥,他们都走那么远了,你还在瞧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有些放心不下罢了。”洛瑾玉轻咳了一声,洛子羡闻言笑起来,摇扇道,“大哥,你就放心吧,阿策那小子未必能照顾好自己,但肯定能照顾好云安妹妹,你就不必担心了,外头天冷,咱们还是先回营中吧,莫要染了风寒。”

“好。”洛瑾玉应下,垂眸收回了远眺的目光。

前往景州之路虽远,却平坦易行,更何况其中几城尚未像绵阳城一般完全恢复生机,路上行人相对较少,更便于队伍行进,故而二人只大半月后便进了景州城,命人将景州城附近五城的病患集聚起来,同军医一同商定药方。

“粟粟,你在想什么?”

药炉咕嘟咕嘟地沸腾着,沈银粟双眼无神地坐在一旁,只待叶景策喊了几声后才幡然醒悟,擡眼向其看去,“阿策,你方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说着药熬好了,你小心被水烫了。”叶景策说着,俯身拿起湿抹布将盖子掀起,目光却尽数落在沈银粟身上,“粟粟,你最近怎么了,好像经常出神,可是太累了?”

“不知道,只是我最近总觉得心慌得很。”沈银粟垂了垂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拽着叶景策的衣袖道,“阿策,二殿下多久没回信了?”

“大约两周?”叶景策想了一瞬,随即安抚道,“不过粟粟你也不必担心,我走后的一切事务皆有洛二与殿下接手,想来他们忙得无瑕回信也是可能的。”

“但愿如此吧。”沈银粟擡眼,目光遥遥地向绵阳城方向望去,片刻,轻轻叹了一声,“阿策,你快看,那边的乌云好重,是不是要下雪了?”

“是啊。”叶景策的目光落下,轻声开口,“而且似乎会是场大雪……”

厚重的云层积压在头上,绵阳城营内一片死寂,温热明亮的营帐内,洛子羡将手中的药方缓缓放在案上,一双上挑的狐貍眼俯视过跪着的众人,冷声道:“你们几个既为大哥诊治,为何这么多日过去了,大哥的病情却未见半分好转?”

“回……回禀二殿下,我们几人真的是按照先前的方子为大殿下抓的药,那方子将那么多人都治好了,偏生到大殿下这里……这病情似乎总在反复着来……”

“那就多加药,想办法让药起效!”洛子羡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士兵掀帘走进,见了洛子羡便叩首道,“启禀二殿下,送往景州城的信大约还有三日就会到了。”

“那便好,让云安妹妹他们快些回来!云安妹妹回来兴许能想出办法。”洛子羡攥了攥拳,复而擡首道,“大哥如今如何了?”

“回殿下的话,大殿下如今还烧着,这已是他昏睡的第二日了。”士兵小声回着,但见洛子羡站起身,快步从身边掠过,帐外的寒风一瞬间涌入帐内。

“我先去看看大哥,若无要事少来烦我。”

“是……是。”

帐内一众人叩首,见洛子羡身影远去,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地。

驻扎在难民营不远处的营帐,是前些日子新布下的,周围日夜守着士兵,只待帐内之人稍有动静便会急急赶往营内禀报。

只可惜帐内之人已经安静许久了。

士兵小心地向内瞥着,只见屋内炭火烧得极旺,暖意从内向外蔓延,躺在榻上的男子被屏风遮了身形,只隐约见其安稳地睡着,像一尊纹丝不动的精致玉佛。

周身似乎轻巧起来,洛瑾玉只觉自己好像走在云层之中,脚下虚浮飘忽,一切都似真似幻。

“玉儿?玉儿?”

飘渺的女声传来,洛瑾玉回首,只见熟悉的宫殿浮现在眼前,朱红的大殿内,一身华服的女子轻轻打磨着一支鹤簪,笑着将发簪送入面前稚童的发间。

“玉儿,母后将这只簪子送给你,你听话好不好,要记住以后哪怕是遇见喜欢吃的饭菜也不可以吃三口以上。”

“儿臣既喜欢,为何不能吃?”少年垂首问道,长长的眼睫遮挡住漆黑明亮的双眸,女子笑了笑,温声道,“玉儿,你身为皇子,不该暴露自己的喜恶。”

“但……”

“没什么但是的,玉儿,在这皇家喜恶一旦暴露便容易招致杀身之祸。”女子话落,稚童撇了撇嘴,“若连喜恶都要掩饰摒弃,人与木偶又有何分别。”

“可若暴露喜恶,小至贿赂讨好,大至下毒谋害,这一生总会不堪其扰,喜恶之事于皇家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先祖立下的规矩自有其道路,玉儿遵循便是。”

女人说着,帮少年理好长发,少年垂首沉默一瞬,片刻,俯身道,“儿臣明白了。”

面前的场景模糊又真切,洛瑾玉只盯着稚童落寞的眼神,微微皱起了眉,下一秒,便见那稚童似乎长高了点,身前的女子变成了年长的嬷嬷。

“殿下呀,您以后可不能同那些世家子争吵了!那样会让旁人以为您没有修养,会丢了皇家颜面的!”

“可他们把那只猫活活溺死在池塘里了啊!他们不该被教训吗!”

“殿下,一只猫而已,您何故为此折损颜面,若让陛下见您这般失礼,坏了宫中的规矩,您是要受罚的!”

“还有殿下啊,您睡觉时不可以侧躺,那是不规矩的……您养的那只貍花猫也是,一只宫外的野猫,若让人知道您将它捡回来,只怕是要背地里说您的……还有您扎的那个风筝,若让人瞧见了,该怎么看您啊,陛下定会觉得您玩物丧志的!”

“殿下,您是皇长子,这么多人暗地里盯着您,您不能丢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脸面啊……”

嬷嬷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回荡着,洛瑾玉麻木地听着,见面前的稚童咬了咬牙,眸光微微暗下来,小声道:“我知道了,嬷嬷。”

一声落下,面前的嬷嬷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慢慢长大的稚童和越来越多说教的身影。

“殿下!您怎么能只完成陛下安排的功课便去玩呢!勤学守规四字您可是忘了?您是皇长子,您这般不努力,日后如何陛下分忧!”

“殿下!这件事您不该启奏!您怎能撞陛下!纵然他不对,他也是您的父亲,礼义廉耻,忠孝仁义!您此举违背纲常,实在丢了皇家颜面!”

“殿下,您这么做不合规矩,您应该……”

声音越来越多,吵得洛瑾玉心烦,面前的少年却似乎越来越平静,眼神平淡到一个极点,面前的昭帝,嬷嬷,大臣如何喧闹便再也惊不起少年眼中的半分涟漪。

“梦里这是这般日子,未免太令人厌弃。”

无数吵闹的人声下,洛瑾玉微微叹了一声,缓步走至那笔直站立的少年身后,垂眼,轻轻掐上那少年的脖颈。

“既是噩梦,死了就结束了。”

说罢,手指用力,顿时间自己的颈间似乎也被一双手掐上,窒息感瞬间涌上,面前的一切景象坍塌破灭,眼前炸碎成一片白光。

“咳咳咳。”一阵猛咳声传来,外面守着的将士闻声立刻跑去大营。

帐内,洛瑾玉盯着榻边的一片猩红愣了愣,擡手擦拭了下唇角,见其满是血迹后垂了垂眼,只轻轻用被角将榻上的血迹盖住,随后坐起身来。

“殿下!殿下您可算醒了!”

文昭的声音响起,一道魁梧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进帐内,不待靠近床榻,便听屏风一侧响起男子沙哑的声音。

“文昭,不要进来了,我感染疫病,你不要靠得太近。”

“殿下!”文昭大喝一声,声音中隐有哭腔,“您知不知道您昏睡多久了,我都要吓死了……您都不知道,我和念尘那家伙诉苦,他还嫌我吵,我连哭都没有伴啊,殿下!殿下您可算醒了!”

“好了好了,文昭,你莫哭,一个八尺男儿哭成这样,小心别人笑话。”洛瑾玉勉强笑了笑,垂眼见自己小臂上似有红疹,淡漠地扯了扯衣袖。

“殿下。”帐外传来男子的声响,文昭和洛瑾玉俱闻声望去,但闻念尘静默开口,“江姑娘寻我过来,想要见您一面。”

江月?

洛瑾玉的眼神微微顿了以下,须臾,摇了摇头。

“我如今感染疫病,不宜见人,请江姑娘回去吧。”

“殿下——”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种倔强和偏执,“殿下,民女即将启程离去,还望殿下准许民女见您一面,当面同您道谢。”

“你要离开了?”洛瑾玉下意识地问道,随即又摇了摇头道,“离开也好,回到家中总是安全的。”

江月默不作声地听着,只待洛瑾玉话落,轻声道:“殿下,外面很冷。”

帐内沉默了一瞬,洛瑾玉自知江月的话外之意,她的性子太过执拗,当初肯在跪在雪中为妇孺请命,今日便能跪在雪中只求见他一面。

外面的天那样冷,他总不能让她一直站在外面。

良久,帐内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江姑娘,你总是这样,若我真忍心让你站在外面呢?”

“那就不是您了。”江月垂眼道,听帐内传来洛瑾玉妥协的声音,“进来吧,外面冷。”

帐内的火炉烧得滚热,文昭适时地退出,只余二人在帐内。

水墨色的屏风将二人隔绝在两侧,江月缓步至屏风前,擡眼向屏风一侧看去,她瞧不清男子的面容,只朦朦胧胧地看见他清瘦些许的身影。

“民女想要见殿下一面,可殿下离得那样远。”江月低低的声音落下,指尖轻微描摹着屏风上的泼墨,好像这墨化开,她便能触及到他的眉眼。

“那我该离你多近呢?”轻缓的声音落下,男子的脚步止于屏风前,一侧的女子静默道,“就像……能触及到那般近。”

“……如你所愿。”

洛瑾玉声落,更靠近屏风一步,淡然的目光透过清浅的水墨,落在江月的发顶。

炭火噼里啪啦得在铜盆内作响,将二人的影子落在水墨色的屏风上,影影绰绰,两道身影似在映出的盈盈光火中相触,在晦涩的光影中注视着彼此。

若没有这道屏风,他们的身影该在彼此的眼中。

“殿下再低一低身罢。”女子的声音轻轻,洛瑾玉微微垂首,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也慢慢倾下,在女子擡首的瞬间,烛火飘忽,两道影子轻吻一刹,又在一下秒相离,仿佛只是眨眼间的恍惚。

“江月啊……”淡淡的叹息声落下,洛瑾玉垂眼,长睫轻颤,缓缓擡起手轻触着屏风上女子的侧颜,轻柔的指尖在女子双眸的方向上停留片刻,又徐徐放下。

“瑾玉身染疫病,姑娘不便久留,早些离去吧。”

“……好。”轻缓的声音落下,江月垂了垂眸,缓步迈向帐外。

空中不知何时又洋洋洒洒地下起了雪,寒风席卷着雪片漫天飞舞,灰蒙蒙的天茫茫不见尽头。

江月擡眼望了望天,片刻,垂首低低笑了一声,茫然地擡手触了触眼角的一丝湿润。

“殿下,江月告辞。”女子的声音落下,帐内跳跃的火光映在洛瑾玉的眼中,波澜不惊的目光在被激起转瞬的涟漪后,又黯然沉寂下来。

“念尘,送江姑娘平安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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